【论坛团】【COC7】《维娜·斯塔尔的收音机》

[鱼鱼丛]

兰登小心翼翼地走到停尸床的侧面，只用余光一瞟就闭上了眼睛。他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与尸体一样坚硬、冰冷而僵硬，并且在不断下沉；
还好这种冷是安于现状、已成终局的，他还可以承受。一定是那瓶白兰地。

兰登拘谨地收拢目光，让它凝聚在威廉姆斯博士手背上，绝不越过指尖半步；
隐约的老人斑像是某种虫豸随着对方的动作缓缓蠕动，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也没好到哪里去：

“呃…实在是十分惊人。”

他的头脑由于承受了太多惊诧而咯吱作响，反倒让话语像冰块一样冷静。

“头骨应该是人身上最坚硬的部位了吧？想必这个凶手力气很大…真不知道一位夫人在哪里惹上了这样凶狠的仇家。”

[极夜十四]

"呃？咳！"威廉姆斯博士清了清嗓子，扭头往太平间反着青光的水泥地上吐了口痰：“不不不，你搞错了，侦探。头骨是我为了查看内部构造锯开的，因为我在其他地方没查看到外伤。”

他捧碗似的端起那半个头盖骨，递到兰登眼前，那些凝胶状的东西不安地颤动着：“有人把维娜·斯塔尔太太的脑仁儿做成了布丁，嘿嘿嘿……”他发出一阵悚然的怪笑，“真是天才，真是超乎想象。你知道吗，侦探？大脑的主要构造是结缔和神经组织，也就是大量的筋膜血管，要想把这些东西打成果冻，得在低温环境下使用很大的离心力，或者振动。而且得一瞬间做到”他伸出一根枯树枝样的手指戳了戳那坨脑浆布丁，“也就是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维娜·斯塔尔又不是在洗衣机或者泥罐车里被发现的。”

[鱼鱼丛]

“噢……确实，”兰登感到自己的脑沟回也拧成了结，他使劲捏着鼻根，试图以酸痛阻挡解剖室特有的、堪称甜腻的腐烂气息。
“我以为通常你们会选择水平割开头骨而不是矢状面……”

而且哪有验尸完不复容的！真是多亏了斯塔尔先生的漠不关心。
虽然背地里不住腹诽，兰登嘴上还是应和道：“……不过如此特殊的病例确实值得特殊对待。”

他感到有些眩晕，侦探的执念让他倔强地扶住金属床架，触碰那只青白的手臂。
血与骨，肌肉与脂肪，还有其他叫不上来的东西在这里就像木桶里发酵熟成的果实。
威廉姆斯博士是对的，它的外表完好无损，甚至也不显得特别冷。

“例如某种罕见的‘共振’？——他们很喜欢谈论的一个传闻，士兵们完好无损，只有脚下的桥梁崩塌了。”
所以那种该死的声波差点杀了自己，就像把邦尼的脑子熬成低温保鲜罐头。
“据我所知，两个死者都对收音机爱不释手。兴许是某种实验性质的声波搅坏了他们的脑袋。”

兰登把那瓶白兰地放在维娜带着结婚戒指的手边，她可能是这里唯一不赞成这么做的人。琥珀色的酒液本来应该以另一种更为和谐的方式出现在画面里的。
“要是您听说附近有谁还因为奇怪的伤情——比如摆弄各种新式设备而受伤，或是听觉异常之类的，去看医生的话，我有兴趣查查这之间的关联。”

[极夜十四]

“收音机，你说收音机？”威廉姆斯急促地重复了两遍，然后眯起眼睛自言自语起来：“不不不，应该不可能。收音机的功率太过低了，况且如果真是因为收音机的声波而死，那么应该这种伤势也应该是从外而内的才对，不可能单单涉及大脑，皮肤中的神经和血管、内脏、还有骨骼肯定都会受影响。嗯嘛……”

“不，我认为这绝对和收音机无关。”威廉姆斯博士摇头晃脑地下了定论，“这肯定是一种更超乎想象的东西。”
……
“听觉异常、或者神奇的损伤？啊，那倒没有，这鬼地方最大的异常就是人们越来越像白痴了，你知道么，我这两个月来在街上散步的时候，居然都没人和我打招呼！这帮蠢货就像看不见我似的，他们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然后嘴里哼着那些白痴收音机电台里的节目，真是太不尊重我了！……”威廉姆斯博士似乎越说越激动，他唾沫星子横飞，用力地挥舞起枯瘦的手爪来。

[鱼鱼丛]

“您说的倒也没错，不过现在那些疯狂的科学家经常捣鼓出前所未有的新花样，保不准哪些新技术就被坏人利用了。小报的读者来信里还经常有人说自己被催眠骗钱骗色呢。”
兰登未雨绸缪地站远了些，免得威廉姆斯挥手间又带出什么惊喜。
“说到电台节目，我也经常听听比赛转播或是室内音乐会什么的，还挺方便。这儿的人都流行听些什么，有本地电台吗？”

如果威廉姆斯博士的直觉没错，那受害者的脑部异常也许并非一蹴而就，两个月内应该还有其他征兆。时间还早，兰登打算去镇上的五金杂货店问问情况，要是有本地报纸的话，在小普尔曼放学前也许还来得及去一趟图书馆。

[极夜十四]

1925年8月14日，下午3时37分，兰登·格里尔走出验尸间，一下子从昏暗的室内走到烈日下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灼热粘腻的空气和室内的味道比起来感觉要清新的多了。他还在想着刚刚威廉姆斯博士说的话，整个匹兹堡境内除了国家广播电台之外，都只能收到KDKA电台——匹兹堡市的商业广播电台，这同时也是美国第一家广播电台，兰登记得这事，前不久还大肆宣传过。

下午3时57分，兰登前往冯·柴斯百货商店。他在路上就看见了真空管收音机的广告牌，上面印刷着收音机那新潮而神奇的图样，写着吸引人的标语：“驾驭真空管的力量！”、“精美的木制外壳”“收听最新新闻”“让音乐环绕你家！让左邻右舍都眼红！”真空管收音机卖得并不便宜，有60美元和90美元两种，一辆新车也不过才四五百美元呢！
广告牌下方还印着“矿石收音机材料包”的图片，它就要便宜得多了——只售10美元，一旁的广告词写着“孩子的乐趣！充满教育意义！去哪都能带着它！”
走近些后，兰登瞥见广告牌上贴着张古怪的传单，泛黄的纸上有一个脑袋爆炸的涂鸦，下方手写的是极具荒诞而煽动性的字句：不要听真空管收音机！它会爆掉我们的脑袋！

冯·柴斯百货商店的门面并不大，暗红色的招牌地下是有些脏兮兮的玻璃柜台，里面放着各式香烟，下面则是几台造型优雅的真空管收音机。还有一台已经插上电收音机放在柜台上，正在播放匹兹堡本地的每日新闻。那个红发带雀斑的店员姑娘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无精打采地听着电台。

[鱼鱼丛]

“劳驾，来包骆驼，”兰登用指节轻叩台面，唤回店员姑娘逸散的事业心，“要无嘴的。”
吞入第一口烟雾时他没再说话；第二口也是如此，只有烟盒在玻璃柜台上来回翻转。直到磕碰得棱角不再，火光吞噬了大约一半烟身，兰登才感到阳光和植物的焦香抚平了眉心和胃壁。

“我也经常听电台，尤其喜欢每周三晚的室内乐，上周的四重奏就很棒。不过我还没找到适合孩子们的频道。”他捕捉到对方投来的目光和里头掺杂的，对陌生来客的好奇和审视，就像稳当地接住一只慢速球。
“不过那个传单是什么玩意，这里不会也有那种守旧派吧，觉得大家最好退回到晚上只能点蜡烛的时代？”

[极夜十四]

“啊？传单？哦哦哦！”橘红色头发的瘦小姑娘一拍脑袋：“马普索夫人的传单呀！她今年都八十多啦，大家都说，她年龄越来越大，脑子也越来越不好用了，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没人和她计较的。她确实是个老古董呢，总说收音机会让人的脑袋爆掉，家里的灯还是她远房亲戚前些年给她安装的，她以前真的在点蜡烛呢！你对收音机有兴趣？想来台新的收音机吗？你以前用的是矿石款式的吗？哦，不过看你的打扮应该多半已经有一台自己的了？虽然真空管收音机是新玩意，不过流行的还真快啊。你是匹兹堡市来的？我们店里的货也都是从那边进的。”

“我叫马蒂，马蒂·梅。我以前就很喜欢矿石收音机，所以我为了有一台自己的真空管收音机才来这儿打工的……”兴许是太过无聊，马蒂抓住难得的客人滔滔不绝地聊起天来，“你知道吗，真空管收音机比矿石的厉害多了，它最多可以收到FM120左右的电台呢！就是因为用电所以发热比较厉害，要放在阴凉处散热，没有矿石那么便携……”

[鱼鱼丛]

“没错，真空管收音机的调频范围通常更广，看来镇上的人都很喜欢这些小东西，当然，还得算上你这个小爱好者。”

兰登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缓慢地碾压，直到几个小土块也一同归于尘埃。

“不过无论哪种，用来听KDKA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要我说，矿石收音机虽然更多被用来接收中波，但如果你自己动手调整线圈，或许能接收到更多波段和乐趣。就在匹兹堡附近，已经有许多同好架设自己的电台了，兴许你也听到过？等到那些议员提倡的波段统一管理法落实之后，恐怕就没有这么自由啦。”

他挥挥手，仿佛驱赶空中某些无形的波动，随即从货架上抓下几包腌肉和蜂蜜。得益于工业设计的发展，它们被包裹得整整齐齐，既美观又干净。
即便再拒绝科技进化…人也需要进食。兰登只拟了个朴素的策略，说实话，他对这种半疯的老太太并不抱有太大信心，实在不行还能塞进达戈的厨房。
他借口自己正在收集民众对收音机这一新产品的多角度看法——越特别、越具有代表性越好，向这位热情的马（蒂姑）娘打听了马普索夫人的住处。

今天可真够受的。兰登捧着纸袋走在路上，感到自己肩上的旧伤隐隐作痛。
希望我，达戈和他的小崽子，以及今晚光临的那家餐厅的厨师一切顺利。

[极夜十四]

1925年8月14日，下午4时02分，兰登·格里尔远远地就瞥见了马普索夫人那栋歪歪斜斜的二层小楼，很难说那建筑是什么颜色，它灰暗而陈腐，庭院草坪也长满了稀拉拉的杂草，和不远处的新修住宅相比就像是从美国还没成立时就存在了似的。兰登捧着怀里的腌肉和蜂蜜，用一只手敲响了那扇木门，沉闷的响声像是在敲什么空心的箱子一样，门廊上有一层灰扑簇簇地落了下来。

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从门缝的黑暗中浮现出来，她那双有些神经质的肿眼泡上下打了个转，然后咧起几颗稀疏的黄牙：“你好，你好。”

在兰登说明来意后，马普索夫人热切地把他拉进了自己家里，然后摸索着绳子拉起了灯，顶灯并不很亮，于是马普索夫人又点着了壁灯上的蜡烛。她乐颠颠地把蜂蜜和腌肉送进自己狭窄的厨房，然后示意兰登坐下，清了清嗓子：“ 收音机，小伙子，别怪我提醒你，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有魔鬼藏在里面，你知道不？收音机就是魔鬼的喉舌，那些新闻啊，音乐啊，电台都是魔鬼假扮的，等你听得多了，魔鬼的秽语就会让你的脑袋爆掉！你看，那个维娜·斯塔尔的脑袋不就炸掉了，我跟她说过了不能听收音机，她非不信，睬都不睬我！一点都不尊重我！咳，有烟吗，没过滤嘴子的？”

在猛抽了两口香烟后，马普索夫人干瘪的嘴里喷出一阵烟雾和斥骂：“我知道镇子上的人都在议论我什么！哼！他们居然觉得我傻了，他们才是听收音机听傻了！你看，住在镇子东面的那个达戈警探，他老婆都死了六七年了，他都不再找一个。还有斯塔尔家，那对夫妻在维娜死前一天到晚也不在一块儿，哪有个夫妻的样！马蒂那个小东西就更别提啦，居然帮着魔鬼贩卖收音机，她的灵魂肯定早就要下地狱了！你看看玫瑰桥镇现在，诶呀，道德沦丧，人都活得不像人啦！都是这些收音机呀、电台呀、这些古怪玩意害的，把人们的脑子都搅乱了！小孩变得呆呆傻傻的，大人也冷言冷语，镇子上哪还有点活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