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干点更有意义的事?比如直接砍死他?”
—— 某位冒险者,据说是在乌斯塔拉夫的绞首之塔,4714AR 1
如果有人要给外国人发起一个投票,题目是“什么东西最让你能感觉到像是来到了乌斯塔拉夫?”,笔者几乎不需要思考就可以在这里列出一堆几乎已经沦为内海居民对于我们古老祖国的成见的事物:我们有优雅恐怖的吸血鬼贵族,残暴嗜血的兽化人,死而不僵的巫妖暴君,一群为了争夺几块残破不堪的土地打到头破血流的大公,还有潜伏在群山中的不可名状的彼界之物。实事求是的说,这些其实都对——当然,对我,一个生活在安宁繁荣,学术自由,大公开明(虽然不一定明智,他有一次不小心让自己造来玩的血肉魔像逃跑了)的安逸伯爵领的中年人来说实在是有点遥远。就我个人的看法,倒确实是有一件称得上是代表性的东西贯穿了整个乌斯塔拉夫的历史,人文,政治和社会生活。这东西总会时不时地出现在乌斯塔拉夫人的身边,但在大家都惊觉它的存在时,它又迅速地离开了公众的视线,成为了政府官僚落满灰尘的书桌上准备被清进字纸篓里的陈年旧事,或是人们在酒馆里海吹胡喝的下酒佐料。可以说它是乌斯塔拉夫最引人瞩目同时也是最不起眼的东西。
这就是谋杀。
严肃的考虑这个问题的话,你就会发现,乌斯塔拉夫就是一个建立和维持在谋杀-很多次谋杀-上的国家。当然,我们习惯于把它描绘的好听一些,比如“统一”,“影子战争”,“角逐”,“裁判所清洗”,“魔宴”等等,取决于。作为凡人,人们往往是很难抵御自己祖先留下的最古老的犯罪冲动的。而生活在乌斯塔拉夫——尤其对贵族而言,谋杀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当然我不是在说每次你出门和回家都有可能被人捅一刀这种事情。但是,你只要看看随便哪个乌斯塔拉夫贵族厨房里有多少要擦洗的银器,城市铁匠铺对于私人订制轻便链甲衫的广告,还有普罗大众对于擅长调制药物的炼金术士和女巫的畏避,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描述谋杀在我们整个阴影幢幢的国家中的地位了。
有一位作家说乌斯塔拉夫是个“被恐惧统治之地”,我很同意他的看法。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谋杀意味着直接的死亡——冰凉,迅速而震惊。笔者,作为一个长期研究死灵存在和死亡后思维活动的专家,则有自己的看法。我认为,谋杀真正的负面作用在于它的不可预知性和(在谋杀被预告或发现后的)恐怖气氛。以乌斯塔拉夫社会为例,很少有人真正的会被人终有一死这个不可避免的事实所折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因为墓土女士的教导在这个国家深入人心所致的思想特质),但震撼性的死亡以及不死生物所带来的恐惧则会对普通人产生巨大的冲击。乌斯塔拉夫人很少会因为参加葬礼,战争或是从事殡葬事务而表达不快乐的情绪——虽然这些涉及死亡的活动可能在气氛上是阴郁的。而和许多外国人想得不同的则是,惯于冷面以对死亡的乌斯塔拉夫人却几乎普遍的歇斯底里地畏惧不死生物的存在以及被揭示的谋杀。有的社会学者将这个特质解释为迷信观念以及宗教的影响(在这里,我们又看到了法莱斯玛教会的影子),但笔者认为,这种特质更加接近于体现为一种集体性的被害妄想症状。因为从社会,历史,宗教和自然环境来说,乌斯塔拉夫都是这样的一个容易让人感受到危机感的地方,你不得不通过恐惧和质疑一切来给自己寻找安全感——哪怕是相对的安全感。对比之下,死亡-不被打扰的死亡-则是平静而安逸的。
2
好了,我真的不是在这里写一部演讲稿或者某个书目章节的,这应该是我在金塔格这个洗碗桶一样乱糟糟的城市里度过的这些奇怪生活的回忆录才对——考虑到它的历史价值和对于切里亚斯社会可能的影响,这是一部值得一读的作品。至少我本人希望如此。不过,我在上面写下这些东西也算是对于宗-库山月最后一个礼拜期间,金塔格城内以及周边区域由银鸦叛党所挑起(或者卷入)的一系列不为人知,但我保证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将会影响深远的事件的一个序幕。没错,这些事情需要从一连串撼动了金塔格下层社会的谋杀事件写起。
就算是被宵禁,公开处刑和其他来自巴基莱政府执行的恐怖统治所围困,你也仍然可以感受到在旧的一年即将过去时金塔格人对于新年的期待。毕竟,这一直是一个海港城市,冬天不算寒冷到令人无法忍耐,大街上也没有阴影獒犬之类的东西见人就咬。大部分人仍然会在白天出门工作或是(如果他们的生计已经被金塔格政府的政策断送了)聚集在酒馆咖啡厅灌醉自己,吃廉价早午餐和抱怨时局,金塔格的鱼不用烟熏就很好。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三天之内我就已经看到了至少十几个人被城市守卫——还有两次是被刑架骑士团的地狱骑士——从我呆着的酒吧里拖出去,还好我每次都有记得化装。不好说这个情况对于银鸦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不过至少这说明当我们有必要往巴基莱的脸上扇耳光的时候,金塔格的市民多半是会为我们喝彩的。(当然,之后如果巴基莱会反扇过来的话他们多半也就一哄而散了)。
在临近年关的酒馆里我听说了不少小道消息,包括一些犹豫的商船在金塔格外海吊诡地失踪,走私者泛滥招来了政府重拳打击,贫民窟的犯罪愈演愈烈,现在中产阶级的一部分也开始发愁食品供应,牙与指甲的老板娘批量驱逐了新的一队追求者,如此等等。我不算是一个在筛查信息和分析社会政治局势方面特别优秀的人,加上色托娜女士在我晃荡到她的场子喝完第二杯之前就转告我阿格莱亚祭司已经抓了足够多的人完成“幸运骨头”的改建和加固工作所以我不用再躲避劳役了。于是我赞赏了她的好心肠和拒绝我奉承她的优雅风度,然后就趁着上午的温和阳光一路走回了长路咖啡馆,肚子饱饱,精神难得地愉快而放松,花几分钟眺望“恶魔之灾”号在港口的青空中留下锋利的黑红色帆影。这时,我仍然没有意识到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在接下来的几天内降临到我们头上。
当我略微欠身进入长路那圆滚滚的小门时,一个匆忙从里面跑出来的半身人小伙差点把我绊了个趔趄,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就一溜烟就躲进了贴着咖啡馆栅栏的树篱后面。就在我还没有想出一句什么话来发泄的时候,一根挺粗重的扫帚便嗖地从腋下飞过我的身边,随后,树篱那边传来的一声和猫儿被踩了尾巴时差不多音调的惨呼声也就打消了我抱怨几句的念头。是米罗,我心想,咖啡馆主人拉里亚小姐曾经的男友,跑腿的小子和其他一系列即使以半身人的社交方式来说也略复杂的关系。不知道这次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又是因为什么惹恼了我们的房东和银鸦的资助者以至于会被这样对待,要知道真正会让拉里亚小姐开心的事情只有两件:帮她干杂活儿,或是不要随意浪费她店里时常被掠夺的点心。总之我摇着头走进长路咖啡踩上去咯吱作响的地板,然后就看到拉里亚正在把满满的,她一个人几乎都抱不住的金红玫瑰花束塞给我们的侦察员别克先生。远处的两个提夫林这时不知道为什么分别横在两条沙发上呼呼大睡。
我们都知道别克先生是一个神秘的人。神秘的气息就像是一件斗篷一样,让他可以以最不受人注意地方式出现在最合适的位置,然后用最冷澈有效的方法完成他应该要做的事。当然,这种稳健天赋的副作用也就是让银鸦行动小队的其他人难以相信他所宣称的“自己的过去”,包括婚姻状况,财产,擅长的技能,等等。不过,这倒是丝毫没有让我对眼前看到的东西产生什么奇怪的联想。就像我们已经预见到的一样,别克先生一边用一只手接过阿格莱亚给他倒的一杯药草茶,另一只手几乎是漫不经心地往玫瑰花丛间一拈,就灵巧地掏出了一个像是小纸片一样的东西。他看了看手上的纸片,然后平静地念道:“玫瑰,一株红色的砖块之间长出的玫瑰。然后下面的字是‘我们应该见上一面’。”这时我已经开始有点儿挠头了,倒是面对面坐着阿格莱亚和雷克萨斯很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我的法师学生字斟句酌的说:“看来差不多是时候了,金塔格的玫瑰也是该找到我们了。”而黛丝娜的女祭司则脸泛着微红(我很确定这和她天天喝的那个什么淡而无味的青草煮水没关系)表示:“玫瑰?你是说...密拉妮的追随者?星之歌啊,他们怎么活在金塔格这地方的?他们又是怎么找上我们的?”
天,我也想知道后面的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且我发现了我一回到以人类的标准来说略微狭窄的长路就感觉不舒服的原因:我少了的那片眼镜片是散光近视镜片。
既然我们都想不通为什么银鸦变成了一个与私人侦探事务所(哈,这其实是第一个让我想起乌斯塔拉夫的东西。如果你读到这里,勒比斯塔德调查署的朋友们,我会回来的)差不多性质的群体,我们只能小心一点处理面前的这个事情。首先,我们知道如果对方——寄来这个字条的人——真的是密拉妮教会的成员,那么他们多半也和银鸦一直试图去做一样的事情,那就是把自己严严实实的藏起来避开巴基莱手下的狗鼻子。从事实上来说他们比我们在这一条上成功太多了。考虑到就反抗威权政府而言密拉妮的玫瑰花园总是有着特别多的刺,假使他们真的在金塔格的某个阴暗角落中活动着,那么他们找上我们也就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在对巴基莱政府方面我们算的上是一条绳子拴住的蚊蝠。不过,考虑到这个时间点未免太过凑巧,而且我们糟糕的情报网络在短时间内也确实无法反向确定到对方是不是真的来自密拉妮教会——我提议把米罗抓来拷问一下,但是被否决了——那么只好用保险的方法去冒险了。
我的意思是,让银鸦行动小队集体做好化装,放出消息让对方和银鸦在我们之前营救激流骑士团囚犯那次用上过的老公墓安全屋碰头。这样,最糟糕的情况:对方是巴基莱派的特务——如果人数不多我们可以轻易料理而不会放活口回去,如果人多我们安排的眼线可以在他们聚集到安全屋附近前就警告我们。最好的情况:这也许就是雷克萨斯一直念叨着的,自从银鸦和奥克塔维团长达成君子协定后,我们可以在金塔格城内获得的最可靠和热衷对抗巴基莱政府的盟友。
其实说到化装这方面,我具备的只有理论程度的知识而已。如果做到“只要对方看不出你是谁”就算是成功的第一步了的话。在这个指导标准之下整个银鸦的行动小队都完成了快速而完美的化装工作——也就是说,拿出最厚实的冬衣,围巾,面罩和兜帽把自己裹好,扎紧,只留下眼睛和鼻孔。我很确定所有人从长路出门的时候看起来都比较接近于圆球状的巡礼修道士,我们需要用来战斗的装备已经事先被拉里亚安排的人送到安全屋附近去了。没错,就像你能想到的,在大家走出咖啡厅之后一分钟我们仍然可以听到咖啡店老板娘几乎歇斯底里的狂笑仍回荡在我们背后的建筑物里。尽全力忽略掉其他的队员从他们的冬衣里刺出来的目光,我发誓在下次空出时间看书的时候我一定要去白石学院的图书馆找一本塔尔多的化妆术指南。
就在我们踏进地上接满灰尘的安全屋的一瞬间,雷克萨斯和德梅西斯就已经字面意思上的瘫在地上了。我们七手八脚地甩掉身上的“化装”,好在除了阿格莱亚小姐之外其他人并没有过多的抱怨什么(我很同情大白猫先生的一身毛,更加同情那些被它一扯就彻底报废的冬衣们)。在其他人拿到他们以防万一的武备后,队员们小心地趴在满是水珠的小玻璃窗口耐心看着安全屋外,通向废弃的守墓人小屋被旧墓碑包围的一条窄径。根据密拉妮教会——或者说,他们偏好的自称:金塔格玫瑰传来的消息,他们只会派一个人来安全屋和我们会面。至少,如果这会面真的是个巴基莱准备的陷阱,老公墓的地形还是非常适合我们甩掉大群追兵安全逃跑的,而且我还没有收到埋伏眼线的警报。
好在,当在我们一群人焦灼地掐着约定时间(对于两个提夫林来说则没有那么糟糕,他们都在期待这真的是个陷阱)等待了快半个钟头以后,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小径的另一端。乍一看之下,这家伙和全副武装的大白猫几乎同样身高,但几乎要比他宽上一半——按提夫林的平均标准,我不知道大白猫属于哪种血统,但我不想碰上他属于异界生物那一边的祖辈,你知道我的意思。所以我当时的看法是,要么我们的这个接头人也是密拉妮教会的武斗派,要么就是金塔格玫瑰整体确实擅长战斗。因为看不出对方的底细,直到这个庞大的身影走到我们的安全屋外面,用几乎有点缓慢笨拙的动作在木墙的外面敲出暗号节奏前,躲在屋里的小队行动队员也谁都没有乱动。
当我们小心地打开安全屋的隐蔽门向外面看出去的时候,大家才意识到为什么这个怪异的访客看起来这么彪悍壮硕。你瞧,我不知道金塔格玫瑰那一方负责保密和化装工作的是哪一位,但很令人欣慰的是我确定了至少我不是金塔格手艺最差的那个化装师 - 虽然我们的灵感来源大体上都差不多。当他摸到安全屋的门口时,我们的客人大概是彻底撑不住身上这一大堆装束的重量了,扑地一声就翻到在了脏兮兮的地板上。气氛一度相当的令人紧张。
这次我们没有让大白猫帮忙。别克先生,德梅西斯,德梅西斯的剑-它很有用-和我七手八脚地开始将对方身上包的极为严密的衣服一件件拆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堆厚实的布料里还夹杂着几件用束带结实的绑好的皮袄子。终于,在阿格莱亚警告我们这个人就要窒息了之后没多久我们就把他身上搀着的最贴身的一件袍子给扯了出来。在袍子被德梅西斯扔在一边的我们的那堆“化装”顶上以后,银鸦行动小队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呼哧...啊...阿斯莫迪斯个腿...憋...憋死我了...咳咳咳...”躺在他身下的一堆乱七八糟的布匹和皮革上面的是一个套着件已经被汗水彻底泡软的皮甲的男提夫林,就是鲜红皮肤,额头上有两只小犄角的那种,身材大概介于德梅西斯和大白猫之间。在他的腰间别着把轻型的钉头锤,怎么看我都不能理解它被一堆衣服扎紧在身上会是什么感觉。
更比来客的种族重要的是,事实上我们都认识这家伙。海特曼·海思,他是银鸦前段日子招募的一群被地狱骑士赶着东奔西跑的做小买卖的市民之一(至少他是这么说的,而当时负责点头的人并不是好像是拉里亚还是拉里亚手下哪位“靠得住的姑娘”,八成也是个提夫林)。
我记得他还来长路讨了几次皮具钱,那时德梅西斯花了快一个礼拜从他们的渠道那里凑出了一件缝软垫衣的上好鹿皮子,据我所知那东西不便宜。
“嘿,你们...咳咳...不惊讶么?我..呼哧...还以为...咳咳咳...你们会被吓呆呢..嘎...这破斗篷...”我们的提夫林客人一边笑着一边咳着尝试从地上撑起来,然后失败了。不过老实说,刚刚经历过阿格莱亚的堂妹就是这笔有毒那档子事,就我自己来说现在就算是巴基莱突然在金塔格市政厅当众宣布他是凯登·凯利恩的圣徒我也不会太过惊讶。于是我们把这个叫海特曼的密拉妮信使扶了起来,从安全屋的角落里搬了几个腐朽的木箱权当是椅子坐下。阿格莱亚居然随身还塞着一个用巨蜥皮包住保温的瓷茶瓶,于是大家-除了我-喝了一点东西,谈了谈金塔格最近的天气,生活,还有各自组织的情况,气氛很快就愉快了起来,适合谈正事。
在我一开口谈到“正事”这个话题的时候,我们的密拉妮祭司的脸色马上就阴沉了起来。但他很快就向我道歉说这不是因为我们的原因,事实上,这其实也就是为什么金塔格玫瑰会在这时候主动来找出银鸦。简单地说,他们需要帮助:除开我们共同的敌人巴基莱,绝大多数成员属于金塔格下层,尤其是提夫林族裔的密拉妮教团目前正在面临着一个相当险恶的状况。海特曼介绍说,一个凶残但隐秘的连环杀人犯正在金塔格的贫民聚居区频繁出手,除了他在下层民众中制造的恐怖气氛带来的影响以外,许多金塔格玫瑰的外围成员也被这个魔鬼盯上和虐杀(说出这个词时海特曼的表情几乎就像从嘴里吐出一个带血的铁蒺藜,可以理解)。当然了,金塔格的社会治安-如果不算上宵禁的话-现在完全停摆,而反正本来旧城区的贫民窟就没有治安力量可言。在前几次谋杀发生后,玫瑰们也努力试图解决这个问题——比如派一些低阶牧师打探关于凶手的消息,组织一下贫民区的安全防范。但就在前天夜里,一个密拉妮牧师被杀了,手法是典型的同一人所为。这个如果再拖下去几乎一定会毁灭掉金塔格玫瑰的威胁迫使他们的负责人,也就是海特曼祭司,亲自请求银鸦的协助。
听完这个事情,银鸦行动队的队员们很快就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撇开德梅西斯对于任何胆敢伤害金塔格提夫林的人渣的义愤填膺,还有大白猫仔细耐心地询问海特曼这个“虐杀”的表现形式与特点,我们中只有本地耗子阿格莱亚小姐迅速地想起了关于密拉妮祭司所说这个杀人者的一些事情。显然,在几百年之前的金塔格(我猜可能就是幸运骨头还作为诺格巴信徒的地下公会在运转的那个年代,应该查一查),白石学院有一个教授被发现在工作之余拿起了一把锋利的切肉刀兼职做连环杀人魔。你可以想象这件事情在当时的金塔格城可谓喧嚣一时;更令人不安的是,这个名叫曼格胡尼的高学历屠夫最后并没有被抓到,而是在一片人人自危的气氛中消失无踪了。现在的金塔格人——也许除了阿格莱亚小姐这种本地史爱好者——本来多半已经忘记这个早已消失在历史中的恐怖人物,但就在银鸦这个组织被雷克萨斯翻出来抖抖灰用来恶心巴基莱前不久,和古老的曼格胡尼杀人案手法相似,使用锐器袭击市民的事件又开始出现在金塔格黑夜的某些暗巷中。可能是因为一两个月中的宵禁令,社会混乱和随之而来的穷忙让银鸦的众人忘记了这事情,但显然,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看到新·曼格胡尼杀人魔还觉得自己之前做得还不够好。
一边听海特曼和阿格莱亚讲解分析这个连环杀手的时候,我把大部分本来想要问的问题都用揉太阳穴的方法给按回了自己的脑子里。如果事情真的如同金塔格玫瑰所要面对这么糟糕,我怀疑现在去解决它是否已经太晚。在目前来看,恐怖的阴霾已经笼罩在了整个旧金塔格,假使我们要花上更多的时间徒劳地去大海捞针的找一个杀人魔,我不觉得这对银鸦或者金塔格玫瑰双方来说会有什么好处。但是,总得要有人去解决问题,而且说真的,在金塔格谁比我们银鸦这群好事者更适合去徒劳地去大海捞针的找一个模仿杀人魔,然后在对他/她/它实施正义的制裁呢?这会是相当棒的小说和吟游诗人唱词题材,至少。
无论如何,至少当天下午在牙与指甲里,听过阿格莱亚的转述后色托娜女士是用这样的理由说服我的,我希望她是对的。
于是这天的剩余时间我们便去到了金塔格玫瑰在旧城区的一个隐蔽据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早上还阳光明媚的天气在中午就变得又灰又沉闷。在那里,我们看到了最近的谋杀事件的受害者——当然,是尸体。虽然这样说有些过分,不过在看到尸体的状况后我的第一反应是,不管这个曼格胡尼教授以前在白石学院教什么课,他/她/它一定都不是生物学者。根据阿格莱亚从被分割的惨不忍睹的这具提夫林的死尸上观察的结果,凶手使用的凶器大概是一把大匕首或者锋利的军刀之类的东西。血液已经几乎全部放干凝固,现场和附近没有任何对谋杀的目击者,而且从这个连环杀手在近段时间的犯案我们也找不出什么可以追索的规律。但是,至少我们还有一帮牧师。
在乌斯塔拉夫,当一件无头凶杀案发生后,当地政府需要的调查人员名单上的前两位往往是调查员和通灵师——通常后者,因为尊重起见,是法莱斯玛教会的牧师。不消说,现代的技术和魔法调查让谋杀对社会的威胁大大降低了,而从个人的角度,对于教会执行的通灵术对兴趣也曾经是我之所以会专攻交感通灵的原因之一。然而,考虑到我们现在有一群牧师,却没有几个人真正尝试过和降灵的死者打交道(感谢这个把脑袋砍得乱七八糟的恶劣杀人魔,我的学术领域在这个调查工作方面也沦为无用之物了),为了避免降灵仪式之后我们没办法从死着灵魂有限的表达能力提取到有效的信息这种尴尬的情况,我建议两个拿着张纸正在草拟问题,分属密拉妮和黛斯纳教派的牧师先去问问他们全知全能的主宰我们应该怎么执行这个仪式会比较有效是不是会好一些,比如翻两张哈罗牌或者摘玫瑰花瓣什么的。结果我的想象最后被阿格莱亚以点了一小罐香灰和冥想的方式打碎了,唉。
之后的几个小时我们在怪力乱神的准备,占卜和死者降灵的阴暗祭仪中度过。天,如果我事先知道召唤出来的灵魂在外观上更接近于他们的尸体状态而不是原本的形象,我一定会在答应成为仪式中的问询者前三思。总之,从这个饱受折磨,神志相当混乱但至少愿意合作的提夫林死灵那里我们只筛选出了一条有关键作用的情报:根据死者生前最后的记忆,在黑暗中对他出手的那个生物身上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尿骚味…
当我因为这个诡异的描述而处于十分惊愕,以至于没有察觉到死灵早已消失的状态的时候,海特曼作为一个专业的工匠提醒我们,死者描述的这种气味可能也出自于另一种在金塔格旧城常见的手工制品——保养发条机械所用的高度浓缩的润滑油。墓土女士在上…
总之,从受害人获得的这个线索一下子就把我们需要调查的人群和区域范围缩得非常小了。海特曼祭司,因为他对于手工艺人聚集的金塔格旧城的熟悉,现在成为了我们对于目前的搜寻方向的一个有力的助手。根据他的说法,金塔格绝大多数的钟表匠人,发条工程师和磨镜片匠几乎全都在城南维斯潘工艺品的发条技师公会注册过,他们的造物也会在维斯潘工艺品出售。如果我们怀疑这个新·曼格胡尼教授的职业其实可能是钟表匠人的话我们也许可以去那里打探打探消息——当然,考虑到银鸦行动小队的工作方针,这意味着出面去调查这个鬼教授的人当然只能是马格纳斯教授了,而其他人可以借着这个空闲金塔格的宵禁大幕拉起之前到处买些街头晚餐,去调戏一下贫民窟的提夫林女仆们,或是买两件平时没时间去旧城区淘换的便宜货。谁说革命者不懂得享受生活?
说起来我像是对这个安排很不满的样子,其实现在乔装打扮出去打探消息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了我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只是对一天之内要跑出去干两次这种事情感到非常的不习惯。从好的一面看,至少我确实需要一片合适的眼镜片来代替之前为了营救塔内森的社评家小姐而在大街上搞丢的那片...为什么不去这个公会店面看看呢,不论那边有没有一个杀人狂在,这个店确实是金塔格城内最适合订做水晶眼镜片的地方就是了。
在迈进维斯潘工艺品店面前的一闪念间,我就已经把“订眼镜”的说辞改成了“订做一只怀表”。这时我的想法是:既然我们可以确定潜在的凶手是一个钟表发条匠,那么找一个可以接单订做怀表的手艺人会更容易让我们掌握连环杀人案嫌疑人的群体,再接下来筛选比较可疑的对象就简单了。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我还是把这个计划想的太简单。
几句好话,一张精美装饰品的清单,一张精金表壳的草图和一点儿小费让我很容易地从维斯潘工艺品的前台公会商人那里套来了金塔格所有的钟表匠的联系方式和工作日程,事实上,比我原本想象的要容易多了。在成功地从推销广告与其他样式的怀表成品推荐中脱身以后,我在夕阳西下的旧城小巷里找齐了处于散漫状态的其他几个队员,然后大家就根据我刚刚搞到的信息开始逐一排查起看你的杀人真凶起来。按照海特曼给我们的最近几起发生在城市周边的杀人事件的日期,我们很快就锁定了一个在日常起居和行为习惯上非常符合这个新·曼格胡尼教授的钟表大师:一个住在叫布朗的古怪老头子。没错,我们判断他是一个首要的嫌疑对象的主要原因就是...嗯...古怪,比如昼伏夜出和从不亲自去公会,只接贵族送上门的订单。在得出这个结论以后,幸而没有人同意大白猫说的“那我们现在就去踢爆他家,打他妈妈咯”这个计划,最后全体投票的结果是我们(再次)乔装改扮成客户先去贵族区的布朗宅踩踩盘子。
探查的结果是我们喝了很多茶,与和蔼可亲的布朗老夫人聊了大半个下午关于座钟的设计和装饰,金塔格这几年的天气,还有猫咪的肚皮,最后顺走了半盒子黄油饼干。布朗先生在我们拜访的整个期间都埋头于他的工作间而没有露面,尽管大家都很克制地没有敢去打扰他,但这个事实只是进一步加剧了我们对这位设计师的怀疑和困惑。回到长路已经快到黄昏时分了,作为接下来的预防手段,我们要求雷克萨斯让他通过鹰眼术去保持观察这个布朗老头当晚的活动情况。在年轻的法师一边嘟囔让他偷窥什么不好非要去偷窥一个糟老头子到底是在想什么的同时,银鸦行动小队的其他人继续在商量下一个应该被监视的钟表匠是哪个人——又或者,如果海特曼的猜测是错的我们要怎么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搞得大家都昏昏欲睡,以至于最后雷克萨斯一边抱怨一边躺在沙发上继续维持他的法术时,我们也没有人拿出什么有意义的意见。
雷克萨斯和其他人都撑不住而在长路的店面里睡着大概是晚上8点钟的事情。在最晚八点十分的时候,我们——雷克萨斯,大白猫,别克,阿格莱亚,还有我——突然咖啡店的门突然磅的撞开的声音吓得跳了起来。德西梅斯先生气喘吁吁地快步走大厅然后叫阿格莱亚马上跟他出去一趟。我很快地从咖啡厅的吧台下面给他们扯了两件暗色的斗篷,然后装作镇静地问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德西梅斯用某种复杂的目光剜了我一眼,然后说:“如果你看人稍微准一点的话,琪雅说不定就没事了。”
听到这话我呆了一呆,喔,琪雅是拉里亚小姐雇的一个提夫林女招待,小卷发,很喜欢害羞的样子,她烤的糖糕是除了血腥味儿以外大白猫最为敏感的东西。有时她也帮拉里亚跑跑腿,主要是给我们送点食物什么的,怎么会...?
总之这件事突然把所有坐在咖啡店里的人都从眩晕中扯了起来。还好,自从上次帮了卡西乌斯一个忙,他的手下很快就给我们送来了一份从金塔格的治安部门那里“搞”来的宵禁巡逻时间表,这让银鸦组织里比较胆大的成员在夜晚也可以方便地避开大多数巡逻的卫兵行动了。琪雅恐怕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但今天晚上的事情实在是有些不幸。长话短说,德西梅斯告诉我们海特曼的手下在旧城区的暗巷里巡视的时候发现了被砍成重伤的提夫林姑娘——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琪雅能逃得一条生路,或者只是她特别命硬而已。等到一群人在夜幕中悄悄地渡过运河,在阴暗的旧城区找到金塔格玫瑰的隐蔽教会时,满手都是血浆的海特曼神情冰冷的出来迎接了我们。还好,琪雅的命是保住了,虽然现在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让她保持睡眠。这时我很不合时宜地马上问了一句“她有没有看到砍她的家伙是什么样子?”这个问题让提夫林牧师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我好半天,不过他最后说琪雅居然还真的看到了袭击她的那个东西。“她看到了一个会在爬在巷子里的墙上追赶她,但跑步的时候瘸着腿叮哐叮哐的东西。以及还是很臭”海特曼说,“现在,如果你们要来帮我解决一下护理问题,我感激不尽。”阿格莱亚很快就跟他一起进去了,留下我们其他几个人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们一群人在海特曼那里度过了不安分的一个晚上。我在用力地思考究竟是什么让我在下午做了一个轻率而又愚蠢的决定,而不是事先警告所有的银鸦成员暂停夜间行动,也许是谋杀这个现象对我的影响太严重?看了无论怎么样,我还是个乌斯塔拉夫人。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没睡好。海特曼的教会早餐也只有麦子烤饼加水煮的粥,没油,没糖,当然也没有咖啡,我突然觉得相比起金塔格的大多数人长路的生活实在是太过于奢侈了。吃完了没有油盐的早餐,我想了想决定再去一趟维斯潘工艺品店打听我昨天晚上重新得出的猜测:一个带着某种支架的瘸腿钟表匠。德西梅斯没好气的说随你便然后就去保养他的武器了,倒是大白猫先生很诡异的用它鲜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然后啪地在我睡皱了的衣服正面拍了个有点暗红色,看起来像个鬼脸的爪印。“好用的很。”,这时的大白猫挤出了一个非常宽,满是尖牙的微笑,那表情好像是咬住了一只挣扎着的老鼠。我几乎是用跑的离开了金塔格玫瑰教会。
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是大白猫的这个爪印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挽救了我接下来在维斯潘工艺品店的一系列“交涉”。总之,几个刚刚给他们的公会下好门板就赶紧接待我的公会店员听说我不是来谈生意只是想打听个钟表匠时,我几乎可以在空气中感到他们郁积的愤怒。而我睡得乱七八糟的发型,黑眼圈和被麦子粥糊的乱糟糟的嗓子也并没有什么帮助。奇妙地是很快我就发现,虽然我提出的请求让接待员异常的不满,他们的视线却全都古怪地死盯着我胸前那个脏兮兮的爪印看而忽略了我的脸(我猜测这是大白猫的某种法术?),没好气,但是很简单明了地给了我一个名字和住址——某个一个因为腿有残疾的关系非常少出现在公会里,但工作认真,为人老实到总被其他人忘记的瓦里西亚裔发条匠。再一次,我在谢过店员以后选择了以逃跑的方式离开维斯潘工艺品。也许黛丝娜确实是存心在找我的麻烦。
得到了这个工匠的地址,我犹豫再三还是回到了海特曼那里去召集银鸦行动小队的其他人商量。等我到了教会的时候阿格莱亚和海特曼已经去黑市上淘换现在在金塔格城里成了稀罕物的药品去了,于是我只好把地址和关于这个瘸子工匠的信息拿给剩下的三个人。德西梅斯和别克都没说什么就开始很随意地给自己的武器装弹和涂油,只有大白猫在教会的长凳下面捡起他的长柄刀,顺便用庞大的爪子抓了抓我的后颈,这让我产生有一种被人从头到脚倒了一桶沥青的感觉。
“少废话,昨天老子就说直接去踢爆就对。”他又挤给我了一个和我清早出门的时候差不多的宽大笑脸。然后,在我还没有武器弄清楚我们这是要去干嘛的时候,四个男人就浩浩荡荡地穿行旧城区破败的街道上了。
**************
只能说我低估了金塔格旧城贫民窟的衰败程度,因为当我们按图索骥找到那个瘸子发条匠的住处时,我愣是没有把面前这一堆歪歪扭扭,发霉生苔的二层板房和店员塞给我的纸条上的“公寓”这个词联系起来。很妙的时这座可憎的建筑学怪物居然还真的有一个管理员——而且她和这个公寓非常的搭调。不得不花了好几个金币才说服看门的这只鬼婆收声放我们进到里面去。在摇摇欲坠的二楼我们找到了工匠租住的屋子,门虽然上了把和“公寓”整体风格完全不配套的结实的钢锁,但这对于随时有着专业主义精神的扑克脸的别克先生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并没有任何好奇的邻居打扰我们四个人的闯入行动(如果真的还有很多人住在这个阴暗潮湿的木盒子里的话)。当锁头被别克完美地弄开以后,德西梅斯,大白猫和我就摸了进去,留下别克在门口放哨。
在绝大多数的这种恐怖侦探故事的桥段里,在这个时候,闯空门进去的三个人一定会马上就在房间堆得乱七八糟的家具或是什么东西里面找到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关键证据——一定要在这个完美时刻,房间的主人才会在我们背后突然现身,抖出他全副的邪恶计划和我们的悲惨结局。然而,刚刚进到房间里(我承认,至少确实有够脏乱)的人还没来得及动一动任何看起来算是可疑的事物,原本躲在外面的别克就已经几乎悄无声息地进到了客厅里,给我们做了一个“下面有人来了”的手势之后就马上猫腰钻到了客厅一边的桌子下面。德西梅斯和大白猫这时几乎是同时拔出了武器,而我则躲到了一个老旧衣橱制造出来的角落。
这并不是一种特别好的体验——你可以从屋子里粗重的呼吸,还有魔法剑发出的轻微的法力鸣响的空隙间听见门外渐渐接近的,金属摩擦着皮革然后又敲打在腐败的木头上发出的怪异响声。我们藏着的这间房间实在是太小了,我这时甚至有那么一点儿庆幸阿格莱亚没有跟着我们一起来。过了十分漫长和令人难以忍受的一段时间——我都不清楚究竟其实是很长还是很短——终于,有些变形的房门咔呲的一下被移开了。一个从腰间到两条腿全箍着一圈金属和皮带支架,其貌不扬的矮个子瓦里西亚人出现在了黑洞洞的门口。我很确定当他看到两个堵在客厅里的提夫林的时候,这个瘸子面对不速之客脸上的第一个表情确实是在微笑。
见鬼,我甚至不需要再去怀疑我们是不是闯错门了。
就在四个银鸦最有战斗力的家伙(除了我)一起扑向他的那一瞬间,刚刚发现自己家里被人闯了空门的这个瘸子的一只手里突然像变魔术一样凭空冒出了一把弯曲的利刃。接下来他做了什么我承认我完全没有看清楚,但一声十分清脆,再跟着一声令人牙酸的撞击响声,然后跟上德西梅斯用提夫林的语言骂了一句什么,我猜事实上我们并没有埋伏成功。
虽然尝试先声夺人失败, 三个银鸦的打手还是很快就摆成了一个尽量整齐的三角形把对方围在客厅中间。而我,借着衣橱提供的隐蔽,这时则在手忙脚乱地掏摸着衣兜里装着的一打短弩箭,祈祷射击的时候不要打到不该打的人或者不该打的什么东西。和我相比,被团团围住的这个矮瘸子倒是出乎意料的冷静,我看到他几乎是懒散地用手里的刀子拨开德梅西斯照着他脸上挥出的弯剑,同时侧身闪过大白猫用长刀一击直接剁碎了别克在几秒钟前还躲着的桌子的大圆弧,另一只手又眨眼间“变”出一只匕首朝别克捅了过去。在这种乱七八糟的状态下缠斗了一小会儿,银鸦这边的三条大汉虽然使出了全力想靠数量的优势压死这个瘸子,但我们的对手只是闲庭信步地靠着拨挡,躲闪,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几乎不可思议般的避开了差不多每一次攻击,而时不时还有余力抽空砍或刺任何离他太近的人一刀。在大白猫有些挫败的吼叫和德西梅斯一边咒骂一边的来回挪步之间,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对被他们挡住的目标不报希望的用我那把小得可怜的十字弓射一箭,或是靠念力把处境危险的某个人推得离那瘸子可怕的,微微发红的刀刃远一点。渐渐地,大白猫和别克因为他们手里过长的武器施展不开而后撤,德西梅斯则继续和我们的对手在已经被完美的清出来一片空地的客厅中间打的不可开交。
你知道决斗吧。以前在勒比斯塔德大学的时候,在细剑决斗中获胜至少一次是每个学生毕业之前必须经过的典礼(不要问我是怎么做到的,那是另一个故事,涉及到一位小姐,某种药物,还有我的得意之技,你可以猜猜)。用细剑决斗需要你保持绝对的专注,耐心观察你的敌人,而且往往会在闪电般的一击之内决胜。
但在银鸦小队眼前,发生在德西梅斯和“我们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是曼格胡尼式连环杀人魔”之间的这种格斗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与其说是决斗,不如说更像是两个屠夫之间互相比试谁可以更快地宰割对手——考虑到他们两个人手中都是一把锋利的曲刃刀而不是只有一个尖头的细剑。两个人每一刀砍出的速度都快到我几乎抓不住,而几乎每一刀都被对方给巧妙的用武器偏斜开或是侧身避过-随即-防御者顺势调整自己的步伐和武器又对敌人挥出一击,于是攻守立转。毫不夸张的讲,一时间我们另外的三个人在两个刀客制造的这团小小的钢铁风暴外围只有旁观的份儿。
如果没有什么外界干预的话,我完全不怀疑德西梅斯和这个瘸子可以再对砍上一个钟头——但很快一些溅到我的脸上的发烫的血珠,炼狱语的嘶声咆哮,还有疯狂的哈哈大笑声告诉我,德西梅斯自己大概不是这么想的。我们得干点什么才行。
好吧,事实上我还在思考着“干点什么”的时候,别克和大白猫已经去干了点儿什么。我们的另一个提夫林犹豫了片刻-仅仅片刻,就把他的长柄刀咚地扔到了地板上。随着一声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嚎叫,我看到一团灰白色的影子从我的对面高高地跳起来,然后“砰”地一声撞进了两把刀剑交织出的令人眼花缭乱的铁网里。凭我为数不多的经验,如果两个正在决斗的剑客其中的某个人脸上突然被观众丢上了一只愤怒的,爪子张开的猫咪,他大概是会输定了——那么,如果把这只猫咪换成一个愤怒的,爪子张开的,二百来磅重的提夫林,我感觉后果大概也差不多。就在大白猫完全忽视了好几下砍在他的头脸上的刀刃(我不确定有几下是德西梅斯一时间收不住手造成的),扑上去一口咬在瘸子的肩头的时候,另一边应该是早就准备好的别克手里现在突然多了一根魔杖。我看到他轻声念了几个字然后拿着魔杖的手一扬,一条闪亮的魔法金属链就像鞭子一样凭空被甩了出来,呼啸着不偏不倚地缠上了矮瘸子那盖满支撑部件的脚踝。被大白猫突然袭击咬住的瘸子还没来得及张口喊痛,跟着别克再一翻手腕,这个倒霉鬼就发出哐的一声闷响,脑袋朝下被整个掼在了地板上。
这时我才看清楚德西梅斯原来已经半跪在地板上。他的头,胳膊和脸上有好几个绽开的角度十分恐怖的切口,里面热腾腾冒着蒸汽的血在他已经的脚下汇成了一个红色的小池塘。但是,德西梅斯还是歪了一下脑袋站起来,他看了看在地上被摔得人事不省,正在抽搐的矮瘸子,朝着他的脸上吐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炼狱语的词。
然后,再一次地以超过我的视觉可以判断的速度,一道伴着电流的刀光割开空气。然后随着让我有种潮湿和恶心感的软搭搭的“噗咯”一声,某个变形和毛发严重烧焦的人头就不规则地滚到了房间长着霉斑的角落里。
让我觉得十分喜感的是这时大白猫仍然死死地把牙陷在瘸子的肩膀里,德梅西斯的刀锋在砍掉脑袋的时候字面意义地离他的鼻子只差一两寸远。换成我,我并不打算让我的鼻子离一块带电的金属这么近。
四个人气喘吁吁地围着一具没了头的尸体发楞了好一会儿。终于,我们想起来德西梅斯刚才确实有被砍了好几刀,于是别克从德西梅斯的裤兜里翻出他的一根魔杖开始修补起现在瘫在一只晃悠悠的椅子上的提夫林身上的创口来。没有阿格莱亚祭司在场干活儿,我和大白猫决定丢下呲牙咧嘴抽搐中的德西梅斯和面无表情地表示“莫动”的别克,开始在脏兮兮的这间小三件套公寓房里搜寻可以证明我们确实杀对人了的证据。虽然刚才被我们干掉的这个瓦里西亚瘸子的行为表现已经坐实了他就是我们要找的这个连环杀人魔新·曼格胡尼教授,但不管怎么说,我感觉缺一件物证还是难以说服海特曼我们确实解决了这个搅得金塔格上下不宁的混蛋。用长刀挑着翻遍了无数的破布,脏衣服,垃圾和剪碎的皮子边角料(这时候别克和刚刚被修好的德西梅斯也参与了进来),我们终于在出租屋的里间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嵌在地板里的细长带锁盒子。大家互相看了看对方,最后还是别克叹了口气,从腰包里抽出几件工具叫我们都退后。
结果别克很容易地就撬开了盒盖而且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他招呼我们都过来看看他在里面发现的东西。我从大白猫和德西梅斯的头顶上尽量把脖子伸长想看看究竟里面放着件什么,但却被一大捧乱糟糟的灰白毛和一对被修的闪闪发光的锋利尖角给戳退了。没有办法,我只好俯下身子从他们两个人的肩膀之间把脑袋塞进去。在这个看起来有点油腻腻的黑铁盒子里垫着条居然很干净的紫色丝手绢,垫在手绢上面的是一把赤红色刀身,看起来优雅的有点纤细的精美反曲刀。(见附图)
说真的,不需要任何鉴识魔法的手段,我就能一眼看出这把颇为不详的刀具散发着魔法的气息。而它红艳到诡异的色泽多半也不全是颜料。看到这显而易见的魔法武器,德西梅斯和大白猫几乎同时对它伸出一只手(爪)想把它从这破盒子里捞出来。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耳边突然发出了一声像是铁条被扭断的时候发出来的刺耳声音。四个大老爷们同时都被这噪音给吓了一跳,缓过神来我们才发现,德西梅斯腰间挂着的那把据说是祖传的弯剑这时候不知道是怎么搞得居然从鞘里反着掉了出来,砸在了我们屁股后面的木头地板上。德西梅斯马上丢下了手头的那件红色反曲刀去捡起来他宝贝不行的弯剑。我们看他小心地踮起自己的武器,脸上突然冒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然后,刷的一声,在我和别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德西梅斯手上的弯剑就猛地堵在了正在把爪子伸向地板的大白猫的手前面——甚至还削掉了一个爪子。被打断的大白猫只愣了一秒,立刻往后跳了一步,双手抓紧了手里的长柄刀用刀尖指着自己面前提夫林的鼻子,开始从牙缝里挤出他招牌般的咆哮。
旁边的两个人都以为这两个平时精神就不是很正常的炼狱混血儿这是要为一把破刀去火并的时候,德西梅斯才慢慢地——但没有收回他的武器——一边说道“别动这玩意,月之刃说它被诅咒了。”
我们这时都看着它,然后看着大白猫,直到后者用矛盾的表情把长刀收起来,用一根爪子尖碰了碰地上的红色反曲刀,然后躲开了这东西。我们讨论了一下怎么这把散发着恶毒气息的凶器。很显然,在新·曼格胡尼教授——我猜很有可能还包括原版曼格胡尼教授——杀人如麻的履历中,这反曲刀一定居功甚伟。只需要简单的在它的周围稍稍探出心灵,我就可以感觉到仿若重叠起来的一层层的情感:痛苦,慌乱,残暴的满足感,黑暗,还有...你能猜到的,恐惧。我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封闭我的异能感官才可以近距离的观察这凶器,这让我感觉就像是目睹一场漫长的拷打而不允许发表任何评论一样。不管怎么说,抛开它恶毒的本质和血迹斑斑的历史,这把反曲刀仍然不失为是一件做工精美,设计巧妙的器具。如果换成我的话,我也许也会考虑拿起它,欣赏它优美的曲线和刀口精细而有层次感的锻打花纹,在一个黑暗的夜晚从小巷破烂的屋顶上跳下,让反曲刀欢快地咬进活人温暖的腰腹,和她一起品尝红宝石一样滴落到肮脏石地板上的血滴。
当然我是开玩笑的。
用法师之手和破铁盒里的原装丝帕子把凶物反曲刀包好,我们回到了其实只有几条街外的海特曼的教会。在惴惴不安的猜测我们究竟到哪去了的阿格莱亚和海特曼面前给他们看了看我们缴获的凶器然后讲了我们四个人在破烂公寓楼的遭遇。大家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再回到公寓去打扫尸体了——我们都觉得冒着为了给一起大概本来就三不管刑事案件善后而泄露组织行踪的风险实在是有些不值当。即使现在所有人都还在商量着解决了新·曼格胡尼教授即将会对金塔格城造成的影响,德西梅斯突然就大声宣布他知道一个专门购入“收藏品,古董和魔法武器”的黑市武器商家应该会高价买下我们面前搁着的这把凶器反曲刀...然后很快的,随着阿格莱亚祭司威胁以后不会给德西梅斯提供任何医疗服务(包括,言外之意的,这个声明会作用于任何支持财迷心窍的提夫林的动议的人),银鸦小队行动,加上海特曼教会的祭司,经过一个快速而粗暴的投票否决了德西梅斯的意见。
在金塔格玫瑰通过一个仪式“净化”了这把寄居着一个恶劣幽灵的反曲刀之前,秉着科学主义的精神,我为它绘制了一份构造图解(你可以在这一章的末尾找到它)。
当然,后来被净化过的反曲刀还是被德西梅斯当作普通收藏品卖掉了,我用我的那份钱给琪雅买了点牛奶以表歉意。
(http://45.79.87.129/bbs/index.php?action=dlattach;topic=63260.0;attach=85063;im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