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力井底,
月蚀结社最花哨的潜影仰头看向那套白玉样的器官。变幻流转的光华拂过散乱的灿金碎发,映在他捉摸不透的碧眼里。
“埃莫尔。”他唤出那只黑猫,抱在怀里顺着油光水滑的毛摸了几把。猫的眼同他的眼一起追着虚空中跳动的心脏上上下下。
这下你也是见过世面的猫了。
埃莫尔打了个喷嚏,不置可否。
他深吸一口气,掏出幽灵密钥握于手心,感受着细密冰冷的线弥漫生长,将他与端着猎枪守在附近的角蝰、红雾塔底捧起鲜红心脏的水银、还有虚空中的暗月连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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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他记不清的日期,阿尔瓦在引力井底究竟想了些什么?
他也记不清了。或许是“邪教害人”吧。
你看,他本来对这个暗月母亲将信将疑,只是手头紧又缺靠山才加入了结社。是的,他是在梦里蒙受了感召,但那之前他就听闻了结社干下的惊天骗局,还有那血腥残暴的名声。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去处。他一向觉得自己是可以依照愿望塑造梦境的……
不过一开始这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反正他的“教友”们看起来也不太像邪教徒,甚至还时不时象征性地念叨几句理论上应该保密的暗月之名。看起来大家都在心照不宣地演戏,拿一个神神叨叨的名头作为打砸抢的借口,这很好。
这就是为什么化身真的降临时他吓坏了。然后很快地接受了这个事情——反正大家还是和之前一样,坑蒙拐骗,烧杀劫掠,诡计失败就一转袭击。他也想过要不要跑路,不过看起来……也没什么事。
不要陷进去,将信将疑就好了,可千万别和那个机壳脑袋一样哗地一下把大半身家都丢进去。他告诫自己。至于他攒下的那些漂亮小珠宝,想必“母亲”也不会和某些不称职的亲妈一样贪婪地想抢夺吧。暗月母亲是仁慈安宁的,不像通常的那些邪教疯子,动不动整什么活人献祭,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当一回事。
他可不会去傻傻地搞什么自杀式袭击呢。
然后那个总是沉默着用猎枪帮他搞定背后暗枪的小个子说,她要去搞自杀式袭击好求得母亲原谅。
阿尔瓦明知干这事稍一失误就要被打成筛子,也得硬着头皮往六大家族之一的尖塔顶上爬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唉,邪教害人呐。
毕竟让其他人来做这个,多半会弄出太大动静,到时候攀在墙上又没法腾出手去开枪、拔剑、投弹、或者召唤幽灵风暴,可不就只能被打成筛子吗?而他不一样,他是绝不会——
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失误得一塌糊涂。
斗篷撕碎阴影散裂、攀爬工具绷断了绳叮叮咚咚落得四处都是。想要乘着新人砸场子争取的这一小会绕开所有眼线一口气登顶或许确实超出了人类的极限。他勉强跳上尖顶,绷紧身体预备着多少躲开几发子弹,却只听得一声熟悉的枪响,接下来的嘈杂搜捕声传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杆好不容易从结社宿敌手里抢来的折叠步枪的声音,比常见的款式要闷一些。
贝茨啊贝茨,他在心里哀叹着,我现在更笃定全结社最傻的另有其人了。
可是他没有时间为她担忧。
他跳进那井里,手脚并用,水银的幽灵密钥随着动作在胸口敲敲打打。永远捂不热的冰冷玩意儿。
一套器官。其上流动的光华游向另一个方向。他有幸参与了那脑子的回收。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群邪教徒对付的玩意儿见怪不怪的?
水银也是个痴的。又是将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拿去看那个歌手,又是……又是自不量力地用他那肉体凡胎承受各种阿尔瓦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甚至还想一人扛起大半个仪式。
别这样,水银,别这样。我来吧,我身体好着呢。他听见自己说。我也多少会一点玄奥玩意儿。
不,这不一样,我只不过是借出身体偷渡一个调和灵,参与一个很安全只是有点点让脑子疼的仪式,再承载一会化身降临就好了,跟水银平时干的那些不是一回事。我只是不想看着那个身体羸弱的学者脑子烧坏导致结社的赎罪毁于一旦余生都要背着诅咒,上贵族家里借东西都借不利索罢了。
纯白月华注入躯体,阿尔瓦失去意识前以自己的心智发出最后一声哀叹。
唉,邪教害人呐。
他脑子里闪过几天前他在尖顶花园上放的那场烟花,灵巧的潜影大笑着将蓝衫军耍得团团转,枪声和绚丽火花争先恐后地在他脚边炸起,将赫列论大师痛失爱宠的悲叹都淹得听不见了。那猫儿在他怀里吐了好几次,绵软的云朵抖成破破烂烂一团。还是自己的无赖猫好。埃莫尔,别听他们说的,你是夜昏里最闪耀的黑缎子捧着的宝石——觉得你肮脏下流放不上台面的没品混蛋都该被烟花炸死。
虽然云顶猫的毛是很绵软……但是也就那样吧。他若是有空细细保养一下自己半长不长的头发,那手感也差不多。
他无端想起来那个疯疯癫癫的剃刀揉乱他金发时嘟囔的话。金丝云顶猫。但他可不会跳几个屋顶、听几声枪响就吓得吐絮儿。
可惜他还没来及告诉结社的人他给猫起的名字。猫总得有个名字的……不知道今夜之后他们还会不会记得这事。
不够纯白干净也挺好的,毕竟这地儿纯白干净的动物只能拿来做祭品,赏玩宠爱只是暂时的错觉,牺牲才是结局——还是无赖猫好,叼着厨房里偷来的鱼跑掉,吃饱后还能在屋顶上舔爪子。
好在这场梦后暗月的名号就将被所有人遗忘,就算最后在想猫的事情,大概也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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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红雾塔空空荡荡的大厅举起那只猫大声宣告:“埃墨尔!我要给这只猫起名埃墨尔!”
然后望着空荡荡的椅子们叹气。无所谓,他会在拜访各奔东西的教友时挨个来一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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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闪电焦痕的飞刀。蝰蛇褪下的一点古怪苍白东西。同他从咖啡厅顾客身上顺走的珠宝放在一起。红雾塔是个很好的住所。
他记得那天,霞缨和金色丝绸一同在多斯科沃的房顶上飘扬。那个和冷血动物形影不离的小个子会和变色龙一起去匕首群岛过冬吗?古董店、学院与诊所里忙碌着的那几个熟悉的身影,是否偶尔会想起那段疯狂的日子?
不知他们交出恶魔之卵惹怒母亲的那一刻,那几位文化人会不会感觉自己像年少辍学的阿尔瓦一样,看不懂那些晦涩的文献。
伊鲁维亚丝绸的床就是舒服。今天要在梦中重温哪段回忆呢?
或许他该抽空拜访一下。不过现在……现在该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