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白衣使者,从心底油然而生的焦急感不禁令兰道咬牙切齿。
时钟塔的魔术师,来自于各个时代的英灵,迦勒底的同伴,Japan的盟军……至今为止,兰道已经见到了许多人物。尽管不尽相同,但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强大”,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然而,见证了这一切的自己又如何呢?
性格平凡无比,智慧普普通通,没有特别强大的战斗能力,唯一算是排得上用场的干扰魔术,在这个特异点的战场上也难以生效。如果没有积极投身于与各国的交涉之中,自己恐怕很快就会被人遗忘在角落了吧。
……不,看来从前提开始就搞错了啊。
并不是“自己的活跃让别人记住自己”这么美好的事情,垂须兰道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存在;正相反,是因为不想被人落在一边,所以才拼了命地,像是要吐出血一般地努力去做能够做到的事。换句话说,只是一介弱者想要证明自己的力量,这种可笑的事情罢了。
猛然地,兰道想起了马修生病时的事情。那个时候,为了鼓励她,少年曾经断定自己的价值并不只是自己的魔术而已——但是,事实上又是如何呢?如果连唯一的“独特之处”也失去了的话,自己不就成了那个真正“可有可无”的存在了吗?如果那样的一天真地到来的话,自己又该如何……
兰道摇了摇头,不敢继续想下去。战场的喧嚣回到了他的耳中,少年重新将目光移回虚伪的神使身上。
如果不想一事无成的话,就去做好分内的事情。匍匐在地上的人,若不能好好审视自己的脚下的话,连站起身来都无法做到。少年决意了,然后伸出手,像是要接住那如烈阳般耀眼的光芒一般打开手掌。
对手只是那一个人的话,应该行得通才对。只要这个魔术成功了的话,自己的同伴就能够毫无疑问地终结这场战斗。
对的,自己所需要做的,就只是为他们创造出一丝的空隙而已。
——诶~~~~~~~~~~~这种事情,太无聊了啦!“拜托了……抓住那家伙!混沌的碎片——μ Engine Clock!”
下一刻,兰道便感到了后悔。就在咒语脱口而出的瞬间,滚烫的,锐利的,如同电浆或猛毒一般的魔力蹿遍他的回路。就像是刀片取代血液流淌在血管之中,烧红的铁棍从头顶捅入脊髓,炽热的灼烧感鼓鼓地胀满着少年的神经,将对于周围的感受远远地隔绝开来。兰道觉得自己变成了只能体会到痛觉的个体,只与痛觉同在的存在,景象与声音,都变得像在玻璃橱窗的另一侧那般遥不可及。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没事吧?!小鬼!回应死灵之书的,只有难以成声的凄厉咆哮持续依旧。就像是为了摸索自己一般,兰道不自觉地移动了一下双脚,却又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新鲜的疼痛震荡起微微的波动,但这对于已经沉溺在激痛之中的少年而言,也不再有任何意义了。
——可恶,无貌的神明,事到如今居然反悔(收回恩惠)了吗?!意识到了发生在搭档身上的事情,即便是死灵之书也无法再保持冷静。然而,与前所未有的“想要做些什么”的意愿相对,她现在能做到的,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少年的名字,试图抓住与他之间的最后一丝连线。
——小鬼!小鬼!喂,兰道!!“啊……哈啊!咳咳……可恶……”
仅仅是数秒,兰道便已经气力尽失。他不顾自己满是唾沫与汗水的脸颊被泥土弄脏,屈身蜷伏在大地上,紧闭着双眼,仿佛这样就能令自己好受些许。即便如此,剧痛还是如同脉冲一般不断袭来,剥削着少年的意志。
“可……恶……!”
然而比起疼痛,更让兰道难以接受的,是这无法避免的终结。
向外界之神索取力量,便意味着终有一日要
失去那份力量(坠入深渊)。而向其中最阴晴不定的奈亚拉托提普伸出乞求的双手的少年,自然也早就做好了付出相应代价的觉悟——但是,就算是这样,这也太过沉重了。
“可……恶!明明都已经……走到这里了……!”
明明就差一点点了。
明明就差一点点,就可以将胜利抓在手里了。
然后,自己就能够坦然地接受,接受自己的平凡,自己的位置——自己的命运。
“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夺走我的力量……可恶!!!”
——喂!兰道!能够听得见吗!我会想办法的,给我撑住啊!“烦死了!!”
少年将头抬起——然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顿时,他感到世界安静了下来。耳边是战场的喧嚣声,嘈杂无比,但兰道从来没觉得世界有这么安静过。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如此轻盈,就好像自己已经与自己的躯体无关了一般,自由,不被束缚。
“我明明还有……想要做的事情啊……”——嗯嗯,不这样的话不行呢。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姿势之别扭让人感到他还能站着都已经是个奇迹了。但兰道没有在意,只是垂下空洞的眼神,以含糊的语调念叨着什么。
——兰……道?少年没有回应。未曾听过(似曾相识)的咒文从他的口中流出,就像无端地飘来一缕青烟,自然且无法阻挡;亵渎的文字自兰道之口念出,那音色仿佛不属于他:
“群星归位之时,”
等待结束之时,
“降临抵达之时。”
约定贯彻之时。
“海有拉莱耶(R’lyeh); ”
从那扭曲的深渊;
“地有冷原(Leng)”
从那无尽的埋没;
“天有卡达斯(Kadath);”
从那秘境的梦幻;
“此世乃混沌之泡沫——”
从那些微睡的摇篮之中——
觉醒吧,为了所有歌唱故事(许下约定)的孩子。
最后一个音节也融化进空气,埋没在了战场的喧嚣之中。就在此时,少年胸前那陈旧的吊坠像是被谁抓住了一般飘出了领口。五芒星的中央,原本只似幻觉的烛光点燃了整个印记。空气也好,嘈杂也好,所有的存在都像是凝固在琥珀中的蚁虫似的,安静地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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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停止的一瞬在兰道眼中被无穷地扩大。如同是盐粒掉落进了大海的波涛,芥子的意识坠入整个须弥之间。
回归往生命之汤(Ubbo-Sathla),重返至万物之生母(Shub-Niggurath),从那里继续往前,便来到宇宙中心的庭院。所知从这里开始,未知从这里诞生,一切皆因此处而起。那里是混沌初开,何处都是混沌的特异点。
兰道试图说些什么,但他刚张开嘴,便感到有一股无比庞大的存在正钻入自己的体内,从口鼻,从眼耳。他慌忙闭上嘴,捂上耳朵,不敢睁开眼睛——但这于事无补。那存在仍然在钻入,在涌入,在碰撞,在升腾。兰道突然明白过来,它们没有在进入自己,它们本来就在自己的身体之内,只是自己先前没能察觉而已。少年顺从了这股存在,没能做到去反抗它。他松开了双手,重新睁开双眼,任由构成自己的颗粒溃散,短暂地组合,溃散,似潮水。他因此听见没有听见的声音,因此看见原先没有看见的存在。它们就在那里。
时空的连续体,门之主,维度之主,迷宫之主,角度之主,无尽虚空之主。平行而相连的七彩在眼前铺展。没有任何一种艺术能够描绘它的魅力,没有任何一种言辞能够形容它的美丽。那是震慑人心的深邃智慧。
痴愚者,盲目者,原初者,混沌者,魔神之首,宇宙之核,万物的创造主。不净且刺耳单调的管弦乐,疯狂而震耳欲聋的擂鼓声,亵渎的交响乐在耳内沸腾。无比庄严,无比肃穆,那是压倒性的君临。
它们就在那里。两柱无比巨大的存在,两柱无与伦比的存在,两柱——神明(Outer Gods)。它们是没有形体的存在。它们是一体。我们是一体。我们是——
“去找吧,去抓在手里,去获得你的银钥匙!”
在已然溃散的意识之内,有什么更加决定性的东西在继续溃散。下肢就像是超脱了大脑的感知与控制,剧烈地颤抖着,欲意向两尊神明跪服;就在这时,少年猛然回想起梦中的那个男人。
那个忧郁的背影在警示自己,那个神秘的声音在回荡地指引。兰道回想起来了,回想起很多自己没有经历的事情,在自己的过去,以及自己尚未诞生的过去……他取回了作为自己的存在,他重新成为名为兰道(Randolph)的个体。全能感与被支配感离开了他。兰道重新抬头向前望去,望向无处不在的两柱神祗。
“十二扇银钥匙的门——那后面的光景,我似乎也能预料到(看见)了。”
他如是
说。因此,崭新的存在被创造出来——
仍然模糊,没有固定的形体,还没有到达,那仍然是混沌。
但是,它就在那里。第三柱巨大的存在,第三柱无与伦比者。散发出无垢的光芒,宛如羽翼与剑刃,它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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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兰道!兰道!死小鬼!你回句话啊!无穷的时间被收束回一瞬,并如本来应当的那样转逝而去。从巨大的失神之中挣脱出来,耳边死灵之书的呼喊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哭腔。
“等,等等,等下,Nec,我,呜……”
随即,疼痛与晕眩一下子涌了上来,但已不是最初的那样令人难以忍受——倒不如说,这些似乎都像是头部受到冲击所带来的后果。兰道摸了摸额头,指尖果不其然地感受到了湿润的温热。
刚才的事情,到底从哪里开始是真实的,从哪里开始只是自己的幻想——少年不禁困惑起来。然后,就像是在回应这个疑惑一般,死灵之书冷不丁地开口了。
——呐……小鬼,你刚才说,自己还有想要做的事情对吧?“啊?”
因为内容实在与哭腔太不搭调了,兰道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搭档究竟说了什么;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嗯……没错,我是这么说了。”
兰道点点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确信过。不用回忆,他也清楚地知晓这一点;因为光是像这样把话说出来,少年便感觉到自己的体内,像是紧紧地抓住了什么一般,萌发出一种无可动摇的向往。
——那件事……究竟是什么呢?“这……”兰道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即便如此,他心中的那股冲动也没有改变,“抱歉,我不知道。”
——没事,这样就行了。仿佛是对接下来要说的话产生了动摇,死灵之书沉默了片刻。
——那么,一起上吧。就算不知道也可以。假如那是你一个人无法达成的事情……假如那是若非我们两个人一起就做不到的事情,那就,一起上吧。“Nec,你……”
——闭,闭嘴!我也知道说这种话很羞耻啊!但是,你不就是为了这个一路走过来的吗?!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才不得不拯救世界的吗?!听到这句话,兰道浑身震了一下,愣在了原地;随即,就像是阳光拨开了清晨的迷雾一般,一股豁然开朗的感觉,终于降临在少年的心间。
正是因为自己有想要做的事情,所以才加入了迦勒底。
正是因为自己有想要做的事情,所以才不顾一切地保护世界。
正是因为自己有不得不做到的事情,所以才痛恨自己的无力,嫉妒他人的强大。
同伴的羁绊也好,大义也好,这些都是顺带的;如果自己无法追逐“那件事”的话,这一切也毫无意义。
没错,自己就是这么自私的人,垂须兰道就是这么自私的存在。但是——
“呼……哼哼哼……”兰道将手捂在脸上,却遮掩不住因为如释重负而翘起的嘴角,“说的不错,这不是不赖吗?”
匍匐在地上的人,若不能好好审视自己的脚下的话,连站起身来都无法做到;如果想要飞上蓝天,就必须确认自己留下的足迹才行。
“准备好了吗,Nec。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哦?”
——连自己的目的都说不出来的小鬼,我也没有指望你能够三思而后行。没有阻止,便是同意的意思。无色的火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即猛地扩大。就在兰道挥手扯下吊坠的瞬间,点燃那印记的火焰也点燃了少年的右手,而后爬满他的全身,顺着地面向着外界继续蔓延。魔术圆在兰道的脚下浮现出来——正是那古老的印记(Elder Sign),它由火焰所描绘,向上投射出巨大的光柱。
Rank-Up-Magic Elder Force Kitab al-Azif Over-Ray
“我发动《升阶魔术-古老之力》,将我自己与‘起源之旋律’叠光,重新构筑魔力网络!”
少年念出了咒文,以纯粹的言语描绘着自己的心愿。那既不是来自于传承的神秘,也不是源自于内在的智慧。仅仅把自己欲行之事道出的那个“宣告”,其中蕴含着的只有对于即将抵达之地的期待(超越的冲动)。
与此相应,被唤以真名的魔典飞起自兰道的腰间。摊开的书页猛烈地翻动,以惊人的气势散架解体。泛黄的纸张漫天飞舞,杂乱无章,令人眼花缭乱;随即,纸页又化作淡紫的极光,纷纷飞往法阵的中央。
一张一张,都是名为“死灵之书”的魔导书的力量。
一张一张,都是名为“死灵之书”的魔导书的存在。
Rank-Up
“升阶——”向着更高的高度——
用感性的末梢相互触碰,传来了令人陶醉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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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溢——”打破界限的桎梏——
互相确认彼此的存在,感到了麻痹般的安心。
Change
“变换!”前进吧,超越吧!
不再有“你”,也不再有“我”;从这里开始只有“我们”。
流丽的白银覆盖在紧身的黑色素体之外,塑造出胡狼造型的头盔,以及八面体状的肩甲。一条腰带的正中央,拳头大小的偏方三八面体正闪耀着翡翠色的异光。最古的魔典与奥妙的解读者,当二者于真正意味一心同体之时,才终于能够实现的这份力量,其名为——
Randolph Carter
“魔术铠 ‘到达者’!”
“这个是……我的力量吗?”
——错了。这个是我们的力量!每一次心跳仿佛都令肌肉更加有力,每一回呼吸似乎都使意识更加明晰;对于因为这样的剧变而感到惊愕的少年,死灵之书以洋洋得意的口吻发出了宣告。
——要上了,兰道!把那个满口漂亮话的疯子给轰下来!“哦!但是,要怎么做……?”
——就用你们(迦勒底)的王牌,英灵卡(Class Card)!把英灵卡放到腰带前!兰道努努嘴,似乎是在对搭档的不加解说表示不满,但还是照着做了。印有枪兵形象的卡片化作青色的颗粒,被三八面体吸入其中;随即,翡翠色的光芒变作通红,浑身的银白化为赤铜,头盔由原本的胡狼转变成恶龙的造型,背部的铠甲“咔锵”打开,组合成金属的双翼。
“什,什么啊,这个?!”
发生于自己身上的进一步的变化令兰道感到惊愕无比。将英灵之力限定性地降临至自己身上——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少年平时便已经习惯了。然而现在,枪兵(Lancer)的灵基就像是被自己吸收了一般在身体深处鼓动着。这个感觉,就仿佛是自己成为了英灵(Servant)的转生一般。
“这个是……火焰与龙种的力量,怒羅魂炎神(Dragon Engine)!”
——时间无多,名字什么的就随你好了。在那家伙再次发动宝具前一鼓作气地干掉她!“应!!”
兰道右手收在腰间,左手从胸前划过;钢铁的龙翼猛然一拍,少年并腿而跃,瞬间腾至比起神使还要上方的高空。雷鸣之龙的威风缠绕上他的身体,伴随着一个空翻,少年化作猩红的电光向着敌人飞身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