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祭司,无赖,剑
“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早上,当罗德里克在房间门口偷偷张望,看斯革尔和他的朋友们是否在大厅里时,吉儿在走廊里说。
他冲她嬉笑起来:“想进来坐坐吗?我还没完全决定要从床上爬起来。我可以改变我的想法。”
“难得有个早上休息,我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说,“但我想再次警告你。你上次可没有听我的。”
“我是一个出色的聆听者。”罗德里克说,“你说。”
“冒犯索尼娅就已经够糟糕了——你可能是无意的,但依旧很糟糕。而你现在羞辱了斯革尔的荣誉,让他看起来像个胆小鬼,这让事态变得极为严重。”
“在要跟一把会说话的剑战斗的情况下,选择退缩并非懦弱。那是聪明的选择。我让他显得更明智。”
“斯革尔可不会这么想。只要你还在提蒙的城墙内,他就不会攻击你。但一旦你出了城,如果他觉得能在无人目击的情况下伤害你……”她耸了耸肩。
罗德里克叹了口气:“昨天晚上你告诉我应该离开城里,而今天你又告诉我应该留在城里。你确定不是为了自己的理由在试图挽留我吗?”
“你还没有那么英俊,罗德里克。”她拍了拍他的脸,走开了,但屁股却扭得更夸张了一些。罗德里克满怀欣赏地看着她。提蒙不是个坏地方,除去他在赌博上输掉的钱、徘徊不散的鲜血和汗水的气味,以及那个一身伤疤想要杀死他的蠢货。但不管怎么说,找到工作总是件好事。
罗德里克穿好衣服,将赫列姆绑在背上,然后下了楼。就在他快到门口时,房东老板娘——一个来自北方寒冷世界的目光锐利的女人——堵住了他的去路。“现在你得支付你的账单。”她说。
“我想我可能会再住——”
“昨天晚上我听见你说你准备今天离开。”她叉起手。
“啊,那个,那只不过是为了避免斯革尔带来麻烦的一种说法而已。得啦,我是值得信任的,你一直都没有让我提前支付——”
“我们非常欢迎你今晚再回来。”她的声音就像滑动的冰川一样不可抗拒,“我甚至愿意为你保留你的房间,如果你希望的话。但你现在必须支付你欠的所有账单。”
罗德里克歪辄嘴笑了起来:“当然,我很高兴做能让你安心的事情。”他在这女人伸出来的手中倒了一大把扎肯给他的定金,远远超过他所需要支付的价格。
“我想睡在那些金子上。”当罗德里克走出酒馆时,赫列姆咕哝道。
“我情肯跟那些角斗士们打得头破血流,也不愿意因为钱的事情跟那个女人发生纠纷。”罗德里克说,“她是令人敬畏的。”
他花了一上午时间做好了出发准备:去武器店将他的匕首打磨锋利——那里的大砂轮比他的磨刀石更迅速也更好玩——然后他尽可能地补充了旅行背包里的内容:在炼金商店买了几瓶治疗药水,从肉店搞了些盐腌的猪肉和牛肉,以及其他零碎物品。他想去百货店买几样东西,但他不太确定在昨晚发生了那些事情后那里会欢迎他的到来。他只能相信扎肯和她神秘的主人能提供他缺少的必需品。
罗德里克漫步着走向竞技场,倒不是因为他想看比赛,而是因为竞技场周围出售的那些便宜又好吃的食物。他不知道下次要等到何时才能再吃到热腾腾的饭菜。他绕着巨大的石制竞技场走了一圈,在午饭高峰期的拥挤人群和远处传来的金属撞击声中最后一次试吃了当地的所有美食。塞满了一肚子烤肉、烤坚果、涂着辛辣的蔬菜糊的面包片后,他觉得自己精力充沛,可以上路了。
他在城门口停下来,又从屈姆雷的酒瓶里喝了几口酒。这个守卫才刚刚抵达门楼,开始他的下午班,而他已经听说了罗德里克和斯革尔的那场口角。“他是在这里长大的。”屈姆雷说,“他总是脾气暴躁,而且他总是十分溺爱他的妹妹。”
“你应该提前警告我不要跟她调情的。”罗德里克说。
“调情!”屈姆雷脸上的脂肪随着他的笑声抖动,“我可听说你问她是不是想——”
“得了得了,我当时喝了好几杯了。也许我是有点粗俗,但我可没有恶意。”他拍了拍守卫的肩膀,“我想我该走了。”
“好,行。明天你带酒来。”
罗德里克咧嘴笑了:“等我下次见到你时,我的朋友,所有酒钱都算在我头上。”
屈姆雷的表情沉了下来:“噢。你是真要走了?”
“是真的。有人给了我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而我必须追随硬币的呼唤。提蒙可是个让人花光钱财的好地方。”
“那么祝你幸运。”屈姆雷严肃地说,“另外在你离城几个小时内的路上最好注意你的周围。法律在城墙外执行得可不是那么好。如果斯革尔在外面杀了你,你看……如果没人找到你的尸体,那就谈不上谋杀,而这周围可有不少河流能抛尸。”
“索尼娅是个幸运的女人。”罗德里克说,“就算有人割断了我的喉咙,我那些所谓的家人甚至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吧。毫无疑问他们也绝对不会发誓要找那伤害了我感情的人复仇。”
“嗯,要知道,斯革尔和索尼娅是一对孤儿,当他们的父亲死在竞技场里后,他们——”
罗德里克摆了摆手:“不,够了,别跟我讲他们过去是如何艰辛、如何求生又如何获得成功的心灵鸡汤故事,我可受不了。说不定过会儿我还得砍掉他的头呢,我可不想因为你告诉我的甜蜜小故事而犹豫不决。”他拍了拍屈姆雷的背,然后信步穿过城门,顺着主路朝立石阵的方向走去。
“你偷了他的酒瓶,对不对?”赫列姆说。
“只不过是我在喝完最后一口之后忘记了还给他而已。”罗德里克说,“再说,近一个月来他都一直享受着与我交谈的乐趣,这可是无法比拟的。我自然也应该获得相应的报酬吧?”
“真难以置信你居然会有人类朋友。”赫列姆说,“哦,等等,你没有。”
“至少我能依靠我自己的能力逃走,你这个大镇纸。”
他们继续朝着树林前进,快活地斗着嘴,太阳在他们的身后逐渐沉了下去。
***
立石阵边有三匹马,其中一匹驮着旅行用的补给。在稍隔一段距离的地方拴着第四头动物:沙一样的颜色,长长的脖子,背上鼓起个大瘤子。
“那个是……骆驼?”罗德里克说。他从没亲眼见过骆驼,只看过一些图片,而图片可没有传达出那种臭气。这个庞然大兽瞪着他,眼神比他见过的任何马都更聪明且满怀敌意。
“我不喜欢马。”扎肯说着,从一块立石后蹒跚着走了出来。她穿着和前一天相同的袍子,不过兜帽拉了下来,露出她难看的头部、油腻纠结的褐色头发以及那两只完全不匹配的鼓眼睛。“或者更准确地说,马不喜欢我。”的确是这样没错,当她走近时,那些传统的坐骑们都回避开去,“骆驼是更宽容的生物。或者,我应该说,它们对所有骑在自己背上的人都抱有同等的憎恨。”
“我不认为骆驼在这么靠北的地方能活得很好。”罗德里克说,试图不去质问她一开始是怎样弄到手这么一头动物的。留点神秘感总是更有趣。
“呃,现在是夏天。而且要是这家伙因为天太冷而死掉的话,我可以骑在你的肩膀上,嗯哼?我们已经准备好出发了。”
“那是最好不过了。”罗德里克说,“我听到一些风声说树林里有个游荡的角斗士,堕落成了强盗,专门打劫旅行者。”
“我确信你能保护我们不受这种威胁的骚扰。”扎肯说,“选你要骑哪匹马吧。我的主人对这种事不太在意。”
罗德里克打量了一番这些动物。他是个相当在行的马匹评估专家——能够知道东西的价值总是很有用,特别是当你有机会偷走其中一匹时——而这些都是精良的动物,看起来强壮又健康。所有马都被阉过,平和而温顺,明显不是战马或赛马,但却是稳定有力的负重用的好马,适合长途旅行。黑色那匹最大,也是看起来最健壮的,于是他决定走向那匹栗色的——现在对他的主人表现出一点点尊重,这能让未来的抢夺和偷窃变得更加出其不意。
罗德里克拍了拍栗马的脖子,检查了一下马鞍和其他钉扣。这些东西不是特别雍容华贵,但却都质量上乘,全新或者几乎全新。扎肯的这个神秘主人的确在经济上受到了神祇的祝福。他开始将背包中的一些东西——当他需要靠着两条腿跑走时可以不带走的东西——转移到鞍袋里。“为什么雇佣我?”他问,“你的主人可以用支付给我的钱雇佣整整一车队的护卫。当然我值这个价,甚至更多,但我很好奇。”
扎肯摆弄着她那头骆驼身上各种奇形怪状的钉扣:“我主人更喜欢小队伍,这样可以更迅速地移动。而且如果需要出去觅食的话,三个人能比十个人更容易养活——我们有钱,但我们要去的地方却没法花钱。像你这样一个人,带着一把像赫列姆一样的武器,和许多普通保镖的能力不相上下。至于他为什么支付你这么多钱……这对他来说不是大事儿。他拥有的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金子。就像鱼儿不会吝啬水,太阳不会保留其热量。如果你为他服务得足够好,我的主人会给你更多的奖赏。”
“他叫什么?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我很难想象自己也一直叫他‘主人’……”
“我的名字叫奥贝德。”一个身穿午夜般深邃暗蓝色袍子的人影缓缓走进立石阵,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我感谢你加入我们的远征。”他的整个面部特征都隐藏在兜帽下,甚至连手上都戴着手套。
“这是我的荣幸。”罗德里克深深地鞠了一躬,虽然他不知道这样露骨的媚态是否能取悦这位祭司,“扎肯告诉我说您是一位神圣的人,但是她没有提到您属于哪个教派。我是否应该使用特定的头衔来称呼您呢?圣洁的阁下,或者——”
“奥贝德就行了。”扎肯说,“但是我的主人非常热切地想要认识我们队伍中的另一位成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奥贝德看起来对任何事物都毫不热切——他就像是商店里用来展示袍子的人体模特一样——但罗德里克耸了耸肩,拔出赫列姆,用一只手将他举起来。这把长剑没有像之前那样闪烁或者冒烟,因为赫列姆没有试图卖弄,但剑身依旧像水晶般晶莹透明。
奥贝德走近了些,昂起头:“你真的会说话吗,长剑?”罗德里克无法判断这个牧师的口音属于哪里,拖拖拉拉的元音和软化的辅音都很陌生。但在内海周边地区中,他毕竟还有许多地方都没有去过。
“当我有话要说时。”赫列姆回答。
“哈!”罗德里克说,“以及其他许多时候。赫列姆在陌生人面前通常会显得更安静一些,不过一旦他习惯了你的存在,你就会非常熟悉他的声音。比你希望的更熟悉。”
“长剑。”奥贝德庄重地说,“你多少岁了?”
“好问题。”赫列姆说,“但很难回答。当你曾经是龙的宝藏,然后又变成蛇龙的宝藏时,那些年月仿佛都一块儿逝去了。就那样躺在黑暗中一动不动,虽然有成堆的可爱的黄金珠宝堆在我身边,帮我度过那些岁月。我也在各地进行过这样那样的冒险,当然——罗德里克并不是拿起我的第一双手——但是……计算时间从来就不是我的强项。”
这可真是轻描淡写的回答。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罗德里克曾试图弄清赫列姆的历史,但这把剑的左右言他却令人抓狂,而且这些含糊其词还并不是因为他保持沉默或者单纯健忘。这把剑熟悉许多人们闻所未闻的事物,有时还会进行一些最为奇特的发言,比如昨天提到的他曾经遇见过阿罗登。
“但你一定非常古老。”奥贝德低声说,“几百年,是吗?或者几千年?”
“他们已经不再制作像我一样的剑了。”赫列姆骄傲地说,“真正的工艺,经得住时间的考验。”
奥贝德低下头——或者低下他的兜帽,差不多。“您的同行是我们的荣幸,长剑。”他示意了一下扎肯,后者搬来一张马凳,帮他骑上马。这可真是小题大做,更别提他们两个都穿着袍子。奥贝德的一举一动都表明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坐上马背。不过当在马鞍上坐稳了后,他便直起身,后背笔挺,充满尊严。“我带路。”他说。
“别把我收进剑鞘。”赫列姆说,“我可以警惕后方。”
“随便你。”罗德里克将赫列姆收到背后,但他没把剑插进剑鞘,而是让剑身滑过剑鞘外侧。当赫列姆到达一个合适的位置后,这把剑就释放出冰之封印,将自己和剑鞘上开裂破损的皮革冻在一起,紧紧粘在罗德里克的背上。如果罗德里克需要拿剑,他可以像平时一样迅速地从身后抽出剑,因为赫列姆可以在瞬间融化掉冰之封印。他们通常不这样进行旅行,因为这会暴露赫列姆的魔法属性,而且还会对剑鞘造成严重伤害。
奥贝德抖了抖缰绳,他的黑马就开始找路穿越树林,驮着补给的马拴在它身后,沉重而缓慢地跟上前去。罗德里克考虑了一下是否应该提出将载货马拴在自己的坐骑上,但他觉得应该等一段时间再提出这种要求。这样安排能够让他更容易地带着祭司的财产——也许包括一大笔金币——逃走,但是他还没有下定决定只掠走一匹马的战利品——特别是在这趟旅途结束时可能会有更巨大的财富在等着他。他需要更多地了解一下他们寻找的那个遗物。
扎肯的骆驼跪了下来,让她手忙脚乱地爬到自己背上——为什么他们不能教马也这么做呢?——然后她就启程跟上了她的主人。骆驼邪恶地环视着周围的树木,仿佛不信任它们一般。罗德里克催促他的马跟上骆驼,打算追上去和扎肯聊聊天,但他的马却坚地拒绝走在骆驼旁边。有可能是它不喜欢骆驼,或者不喜欢扎肯,或者两者兼有。他尽可能地接近她,然后开口道:“奥贝德究竟是什么的牧师?”他之前非常谨慎地尝试过一两次,但都没有成功,所以他决定冒险更直接一些。“我这么问只是想知道他是否精通治疗魔法,或者拥有让强盗心脏爆裂的力量,或者类似的能力。这在冒险中会很有帮助。”
“我的主人崇拜戈兹雷。”扎肯说。
“啊。”罗德里克对于神祇的了解基本限制于他偶尔在抢劫神殿时听到的诅咒谩骂以及他睡过的各种虔诚女人在销魂之际所呼喊的名讳而已。“海之神什么的,对吗?水手和港口之类的?”
“海之女神。”扎肯纠正他,“以及风之神。一个双面神,一面呈现为男性,另一面呈现为女性。”
“啊,对,我想起来了。我总是在想,这样的灵活性在寻找夜晚的伴侣时一定非常有用。”
扎肯咯咯地笑了起来,罗德里克也露出了笑容。很好,这个古怪的小……不管她是什么……还是有点幽默感的。他忍不住向她调情,虽然扎肯全身上下都没有半点女人味,不过随时磨练自己的技能总是好的。“那么崇拜戈兹雷能赚钱?”罗德里克说。
“海洋的恩惠可以是非常……富足的。”扎肯说,“如果女神愿意的话。”
“哈。”罗德里克试图让自己的马更靠近她一些,但它却再次避开了,让他在马鞍上不由得摇晃起来,“不过我们现在距离大海可是有些距离呢——”罗德里克开口道。
然后他就闭上了嘴,因为一根箭击中了他的鞍袋,距离他的大腿只有几英寸。
第四章 不幸的再会
“箭!”他大喊着从马背另一侧滑下,将这头动物当作一堵肉盾。这么做对他的马来说可真不友善,特别是考虑到刚刚如果不是这头动物主动避开扎肯的话,弓箭手恐怕能正中罗德里克的心窝。奥贝德吼了一个单词,一道微微发光的拱形屏障出现在他周围,半透明的色彩在屏障表面描画出漩涡般的纹路,黯淡的彩虹如同肥皂泡上的颜色一样流转。又是两根箭飞来,击中了牧师创造的屏障,但却爆发成无数细小的碎片。扎肯没有下骆驼,只是举起手,咯咯笑了起来。
十英尺长的黑色触手从微光屏障边缘外的地面爆发而出,如同猛烈生长的植物。它们扭动挥舞着爬进树丛,有人尖叫了一声,然后一条触手就开始朝反方向往回拉,将一个男人拖向他们。他挣扎着,用两只手上的匕首不断地刺向这些魔法的产物。
当然,这个人正是暗黑斯革尔,埋伏在这里试图完成杀死罗德里克的承诺。
“我感应不到树林里有其他人。”奥贝德宣布说,“这个强盗似乎是单干的。”围绕在他们周围的闪烁屏障消失了。
“我不是强盗!”斯革尔吼道,“我是提蒙的血印角斗士——”
“现在你想起来你是血印了。”扎肯说着,再度咯咯笑了起来。其他触手也神不知鬼不觉地爬向斯革尔,缠住他的四肢。不过值得称赞的是,这个角斗士一直勇敢地用他的刀子挥砍着周围的触手,直到两只手都被完全固定为止。
“你在保护队伍的工作上可真是贡献杰出。”赫列姆在罗德里克身后说。
“你给我闭嘴。如果有必要用剑解决,我当然愿意出马。”他叹了一口气,“所以说你是个法师,扎肯?还是说那些触手也都是奥贝德搞出来的?我得说它们的确很……有海洋风格。”
女人摇了摇头:“不,触手是我的。我是一个投身于神秘艺术的人。它们会在很短时间内榨干这个贼的生命力。”
“我认识他。”罗德里克说,“一个来自提蒙的角斗士,如他所言,也是一个糟糕的弓箭手。不过话说回来,角斗士通常很少会有用远程武器的机会。我猜他一定有段催人泪下的过去,最后只好改行做起了拦路抢劫。”
“你这……渣滓……”那强盗气急败坏地叫起来,但触手在他胸口收紧,将他肺里的空气都挤了出来。
“我建议过他不要走这条路。”罗德里克说,这的确是没错,“斯革尔,你更希望我干净利落地杀了你吗?我可以干脆地砍掉你的头,如果你愿意的话。”
斯革尔的眼球凸了出来,但罗德里克无法判断这是出于暴怒还是因为触手缠得太紧。
“没必要。”扎肯说,“他已经死了。”触手松开斯革尔瘫软的尸体,缩回了地里。地面上只留下少许触手滑过时掀起的土迹。
奥贝德已经开始继续前进了,但罗德里克停下来检查了一下斯革尔的尸体,确定他是真死透了。简直就是个愚蠢的送死理由,荣誉——甚至还不是他自己的荣誉,而是他妹妹的。并且她甚至都没有真正受到玷污!(因为罗德里克根本就没得到机会。)真是不值得。罗德里克毫不客气地从这个男人的背带上拿走了几把更好的刀子,然后快步回到他的马身边。
“搜刮尸体。”扎肯说,“好主意。”她也走向那个死人,俯身查看起来。她的位置正好挡住了罗德里克的视线。“呒,”她说,“他有一对漂亮的眼睛。”
罗德里克一边上马一边皱了皱眉头,片刻之后扎肯也走了回来,爬上自己的骆驼。他回头扫了一眼那具尸体。他脸上的是血?他想问扎肯究竟拿走了什么……但他觉得她恐怕不会回答。
当他们重新启程开始追赶奥贝德后,罗德里克开口道:“你的主人似乎根本不需要我。你们两个看起来足以应付任何麻烦。”
“我相信在搬运重物时你能起到一点作用。”扎肯说。她这是在调戏他吗?罗德里克以前在旅程中也有过罗曼史,但他却并不能真正接受与扎肯调情的想法。她只是太……古怪,不论是外表还是性格。虽说在旅程中度过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后……
不。就算如此也不可能。在大部分情况下。
“有时候魔法不如对准脑袋的强力一击有效。”她继续道,“从另一方面来说,魔法需要学习或者祈祷,一旦我们的法术用光,我们也就是普通凡人而已,而且还是不太擅长武器的那种。但你却可以一整天都不停地挥舞长剑。”
“没错。”罗德里克说,“不过我更愿意在挥舞长剑的中途停下来休息休息,吃个午饭,下午再来顿便餐。”
他们继续朝东骑行,速度算不上特别赶。按照这种进度,他们需要好几个星期时间才能抵达布雷沃。“我只是想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罗德里克说,“我们是准备穿过七拱吗?”他从来没去过那个王国,但他知道对于热爱自然的人来说,七拱简直妙不可言——那里的天空更碧蓝,空气更清新,其他事物也更美好,因为德鲁伊们统治那里,而他们非常看重这些方面。
“不,我们会转而向北,穿过匕印。”扎肯回答,“接着是洛瑞克荒原、皮塔克斯,以及被称作失窃之地的地区——那里的主权归属依旧有争议——然后我们就站在布雷沃的国土上了。”她摇了摇头,“当然前提是我们在路上的这段时间里,这些王国没有毁灭分裂成一大堆更小的国家,而在河流王国这可是永远无法确定的。当然,洛瑞克荒原挺稳定的,因为那里除了巨魔横行的荒野之外再无其他。”
“匕印的名声不太好。”罗德里克试图表现得更委婉一些,“有许多偏执的投毒者,不是吗?但七拱却算得上是这附近最接近‘安全国家’定义的地方。如果我们先穿过那里然后再转向北方,至少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都不需要担心被强盗骚扰。对于我来说,七拱有太多德鲁伊——个人观点——但我认为像你的主人奥贝德那样的自然之神祭司会喜欢跟他们作伴,更别说这也能让我们的前半段旅程更有趣一些。而且如果选这条路的话,我们也许能完全绕开洛瑞克荒原,然后穿过格莱顿——我相信只要你不谈论政治,那地方就是安全——”
“七拱有太多妖精,”扎肯说,“我对妖精的感觉就跟马对我的感觉一样。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在匕印被毒杀或者暗杀。这地方没人拥有希望我们死的理由。每个人的刀尖上都涂着可怕毒药的事实反而让匕印的居民都彬彬有礼,我听说。至于洛瑞克荒原,我的主人非常期待能陶醉于自然之壮美。你不会害怕几个鬼婆或者巨魔对吧?”
“不怕,不过,比起那些令人不悦的生物,我更喜欢与德鲁伊相处——”
“他只是想搞森林里的水妖精而已。”赫列姆说。
“胡说。我以前的确追求过水妖精,一些特定的水妖精,偶尔地,但这并不等于说我的肉欲只局限于水妖精——”
“如果你想试图弄清罗德里克为什么想做某件事。”赫列姆依旧兴致勃勃地说,“那么你只需要扪心自问:这能帮他搞到钱或者女人吗?其答案必为二者之一。”
“就好像你比我好一样!”罗德里克说。
“我是比你好。”赫列姆说,“女人对我来说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只有黄金。这让我比你显得更专一更可靠。”
“你们两个喜欢聊天。”扎肯说,“真是件好事。我的主人通常更喜欢独自沉思,而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安静了点儿。你们能帮我消磨路上的时光,特别是在遭遇那些试图抢劫和杀掉我们的人之间的时光。”
***
夜幕降临时,奥贝德在一条奔流的小溪边选定了今晚的露营地。小溪上游是个小瀑布,源源不断地将水注入一个小池塘中。罗德里克不太愿意在距离流水这么近的地方扎营——整个晚上你的耳朵里都会充斥着哗哗水声,根本不可能听到手攥刀子的人爬进营地里——但扎肯打消了他的疑虑:“我的主人会设置结界。别担心——如果有人试图偷袭我们,我们会知道的。他们身体爆炸的声音一定震耳欲聋。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两个可以安排守夜。反正我也不会睡多长时间。我可以守前半夜,然后你——”
“我来守夜。”赫列姆说,“我不用睡觉。只要把我插在营地中央就行。我可以看到所有方向。”
罗德里克满怀感激地将长剑插在了柔软的地面上。赫列姆从剑尖释放出少许冰块,将自己更稳固地冻在土层上,然后宣称他非常满意现在的位置。罗德里克帮扎肯设立好营地——她的动作迅速而有效率——又收集起篝火所需的木柴,然后从小溪打来一锅水。“看起你以前经常露营过。”他说,“在你的故乡,时常需要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过夜吗?”
法师哼了一声:“艰苦?这才不艰苦。睡在一个满是白化蜘蛛的漆黑山洞里才叫艰苦。不过我很喜欢它们为自己成千上万个孩子所吟唱的摇篮曲。”
“你可真是个怪人,扎肯。”
“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从我孩提时代起,通常随之而来的还有攻击我的尝试或者一只砸过来的靴子。似乎没人用像我一样的方式来看待这个世界。他们在最丑陋的事物中发现美好,而在最美丽的事物中发现丑恶。你们大部分人才是怪人。”她在火边蹲下来,开始从一个腰包里拿出些香草撕碎,丢进锅里。
“炖菜吗?”他说,“极度不实用的料理,炖菜。需要无限长的时间。”
“不,这是我的……药,你可以这么认为。我很愿意和你分享,但如果你没有它能治愈的疾病,其效果则是无法预测的,而且恐怕不会很愉悦。”
“啊。那么我需要自己准备晚饭吗?”
“我的主人通常会提供晚餐。”她说,“他很喜欢这么做。不过首先他需要进行一个特定的仪式——”
“祭司现在全裸着呢。”赫列姆说,“我倒是不介意——在我看来,你们不过就是一堆各种颜色不同的鼓鼓囊囊的肢体而已。但我觉得还是应该提一下,从战术角度来说。”
罗德里克斜眼瞟了一下暗处,正好看见拴起来的坐骑后面,奥贝德苍白的肉体滑进了水池里。“仪式?”他说,“通常我听说那叫做‘洗澡’。”
“清洁身体是其中的一部分。”扎肯说,“我的主人是海洋的信徒。这条河最终将会汇入大海,就和所有河流一样,因此他每天都喜欢潜入水中,重新感受他与海洋的联系,聆听女神那遥远的低吟。”
“女神那遥远的低吟是逆流而上的吗?”罗德里克说,“我一定得记住这点才行。他在那里面究竟都做什么?”
“冥想,祈祷,集中精神。”扎肯耸耸肩,舀起一勺刺鼻的药水,倒入木头杯子中,“神圣的人。”她闻了闻药水腾起的蒸汽,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东西,然后咧嘴做了个怪相。
等到奥贝德从水池里露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庄重严肃地走出水面,飞快地穿上长袍,然后才走向火光照耀的区域。他将两条肥肥的鲑鱼丢到扎肯脚边,然后瞪了罗德里克一眼。后者敬畏了向后缩了缩:“这都是你现抓的?”
“他是海洋女神的祭司。”扎肯说,“水域的赠礼什么的。”
“收拾一下这些鱼。”奥贝德说,“我吃那条小的。你们俩分那条大的。”
“非常感谢您。”扎肯说,但奥贝德已经退到离篝火较远的一侧,在火光边缘的一块石板上坐了下来。法师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细长的刀子:“我负责他那条,你清理我们这条?”
“没问题。”
“我们通常都吃生鱼。”扎肯说,“当你下嘴时它还活着是最好不过的,不过这也能凑合。你呢?”
“啊。”罗德里克眨了眨眼睛,“我比较喜欢熟的,特别是加一点柠檬,也许再配上几个烤土豆——”
“随便你。”扎肯打了个寒颤,仿佛光是想到烤熟的鱼就已经让她恶心了,“我们都有自己的习俗。我不会对此评头论足。”她清理着手中的鱼,手法与其说精确,倒不如说充满了狂热。罗德里克抽出自己的刀子,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当菜板。
“所有进食行为都很恶心。”赫列姆说,“吞食其他活物以求生?简直就是野蛮,真的。这让我想吐,如果我能吐的话。植物不算太糟,我想,但是肉——”
“你曾告诉我说你最爱的感觉是被插进一个巨大动物温暖的内脏里,直到剑柄。”罗德里克说,“而现在你却又要因为我吃肉而鄙视我?”
“插进一个巨大动物的肠子和进食完全就是两码事。”赫列姆说,“那是感触,懂吗?是身体上——”
“所以那不像是吃饭,而更像是做爱。”扎肯说。
在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后,罗德里克开口道:“记得提醒我永远不要和你做爱,扎肯。”
法师窃笑了起来。
***
罗德里克发现自己难以入睡,虽然他的肚子里饱饱的,篝火暖暖的,而他的剑——恐怕是同伴中最危险的东西——随时守护着他。这些年来他参加过几个冒险队伍,而他总需要花些时间才能习惯和陌生人睡在一起。不管怎么说,罗德里克还没有彻底放弃偷走所有东西然后趁夜色溜走的念头,因此他也总是提防着类似的被背叛的可能性。
最终,他模模糊糊地陷入了浅浅的睡眠之中,不平静的梦境里充斥着诡异的低语。当他黎明前醒来时,发现奥贝德正蹲在营地中央,对赫列姆低声说着话。祭司注意到罗德里克醒了后,便站起来朝着载货的马匹走去,开始进行上路前的准备。
罗德里克伸了个懒腰,解决完他早晨的生理需要后,就把赫列姆从土里拔了出来——冰块瞬间融化,让赫列姆轻松地离开了地面——然后他在空中挥舞了几下长剑。“你和那个神圣的人在聊什么?”
“龙。”赫列姆说,“这人对龙感兴趣,就和许多人一样,而我当然是关于龙的权威——”
“一头龙曾经在你上面坐过一段时间。”罗德里克说,“或者应该说你如此声称。我不确定在某样东西下面呆过一阵子就能让你变成相关权威。以此逻辑来看,我是天花板的权威。”
“以及劣质的妓女。”赫列姆说,“噢,等等,你的确是关于她们的权威。”
“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那个男人至少和我们其中一个交谈。”罗德里克让赫列姆再次冻在了他后背的剑鞘上,“事实上,并不。一开始我猜测他可能只是天性沉默,或者太担心那些精神上的事物,令他没时间来考虑友好交谈之类的琐事,但如果他愿意和你说话——”
“你能怪他吗?我可是非凡的。”赫列姆说,“世界上可没有多少有智能有生命的寒冰剑,而像你一样的佣兵却和泥巴一样常见。”
“也不是那么常见。”扎肯在营地周围来回穿梭,效率地收拾起他们的各种物品,“至少他可是不同寻常地英俊。大部分佣兵的脸都被揍得更难看一些。”
“给他点时间。”赫列姆说,“来日方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