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海因里希
赫尔曼在踏入房间一刻将门恢复成他刚开始见到的样子。
为了避免发出过大的声响,他极其慢地蹲伏下来(希望地板的陈旧程度正如他所预判的),眼耳都死死钉着门外,一面隐匿在床与墙面的视觉死角处,一旦对方靠得太近就匍匐去床底。
赫尔曼紧贴墙壁,这下连呼吸与心跳都变得极其扎耳,鸦叫声在窗外响起,在街上时早该留意到,那时他被恐慌和焦虑攫住了心神,可惜留意到也难有帮助,能做的只有沉默。这唤回了他蜷缩在陌生地板下的记忆,与地底慷慨的小小居民分享住房。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没人带着那种过于坦诚的动物,离帝国心脏更近的地方倒少了些赤裸裸。
困于角度和家具遮挡视线,赫尔曼不得不开始
打量室内陈设,包括床底是否有主人遗忘或者藏匿的物件。“然而,他们真的再次见面了。在这短短的几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原本靠拉皮条之类的事情过活的游手好闲的小孩拿那笔钱做了什么,他们见面时又说了什么,早就没人知道了。唯一清楚的事情就是,已经站稳脚跟的弗兰克博士慷慨地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还给这孩子找了份非常适合他的工作。”
他像隔着一层水面审视自己曾经(或者未来)经历的,隔着一堵墙一面相框玻璃乃至桌面上的浮尘印审视一个人,隔着另一个人去听别人的人生,跟他过去读档案纸上的东西相类似,记录下的已成定局。所以莱恩哈德•高尔特早就被另一位博士当成了棋,可能在那人看来这跟社会学实验差不了多少。
有时地狱般的记忆促成另一个声音让他希望参与其中的人自行咽下苦果,理智又告诉他所有人本就已经在消化上一场战争结下的毒实。
他知道如果不是某天突然不再是德意志公民,卡尔•霍夫曼也一定会去的,正如祖父二十年前那样,失去腿或者手指算不得什么阻碍。变数,种子在恰巧的时间生长萌发成了不堪设想的模样,那种人工造成的疏离困扰了伯恩哈德童年直到成年,什么是德国人,什么是雅利安人,什么是犹太人呢?于是他被迫站在窗外往里看,站在咫尺之遥的位置亲眼见证子弹由“自己人”射进退伍军人祖父的太阳穴,到头来铁十字勋章毫无用处。
再多的问题恐怕要留给后半生去困扰。赫尔曼沉默倾听,他听到符号,听到战争,胜利,所谓尊严,唯独缺乏人。与以往不同,不像纸上的定局,他真真切切见证了未来分岔的时刻,恶魔将人变成棋子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