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好暗。
自己的喘息声格外清晰,甚至几度覆盖了窗外轰鸣着的中岛荣12型的引擎声。
左手从开油门杆,摸向左侧腹部。是一片温暖的湿润。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弹的这个事实。
深海的战斗机装备着两挺12.7毫米重型机关枪。大灾变之前,曾经在太平洋对岸的那个国家的武器展中见识过这种口径的威力。寻常的砖瓦土墙一下子就被打穿,留下盘子那么大的洞。
回想起看到的那副光景,真希望自己的身上没留下那么大的洞。
右手牢牢地握住操作杆,保持着微微拉起的状态。
钢缆制成的操作索牵动尾舵上的升降舵。机体穿越了云层继续上升。
白色的云海,覆盖了之前一直看得到的苍蓝大海。
被打的千穿百孔的翅膀,依然坚持着飞翔于寂静的天空。
正处在排除所有人类共同敌人行动的生死关头。
我却在逃离战场。
转头向后,视线跨过飞行座椅的头靠,穿过水滴形座舱的玻璃。
已经看不见被同僚讥笑成“长着翅膀的尖头皮鞋”的异形敌机了。
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云海——以及从自己这架战机的引擎罩里向外冒出的滚滚黑烟。
这是方才爬升逃离战场的时候,被迫接受了与敌机的迎头攻击(Head-on-Head)。大抵被打中了发动机所致。仔细看面前的驾驶舱玻璃上也有数个弹孔,大概腹部的伤也就是这么来的吧。
在战斗的最后,参加作战的机群除了一机以外全灭。
我大概是运气好,出发前夕飞机出现了故障,紧急在航母上进行了维修之后方才升空。托了进场晚的福气,才生存下来。
单机继续飞行着。
环顾四周,依旧只能看到白的有些刺眼的云海。战机上没有搭载无线电,无法确认友军的生死。但是目睹了刚刚的惨状,想必也不会有多少能存活下来的吧。
不知过去多久,心想也逃得够远了。
于是轻压操作杆,这架摇摇欲坠的战鸟缓缓下降。
突破了厚重的云层,环顾周围。在这海平面上飞行着的友方战机,果然,就只剩我自己的了。
视线变得更暗了。
自腰间往下,棕色的飞行服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已经逐渐失去知觉。
如果是普通的李林型(Liner-Type),现在已经命丧黄泉了。
但是我是妖精型(A-ray-Type)。
拥有着人类中顶尖的身体素质。
然而就算如此,在这个失血量下,坚韧的内脏以及身体也只能勉强维持住生命活动的水平。
用双腿夹住操作杆,解放出来的双手用力将操作服系的更紧一点。希望能起到绷带的作用。
应该是没有多大用处的举动,此刻变成了心理上的慰藉。
水滴形的座舱盖就好像放大镜。太平洋的烈日光就这样被聚焦,灼烧着我的大脑。感觉就好像儿时顽童用放大镜对准的蚂蚁一样。
身上是被自己流出的血液所染红的衣物。
坐着被点五零口径几乎打成筛子,引擎冒着黑烟,无法预料能坚持飞到何时的重创飞机。
还能撑多久呢。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情况糟糕至极,简直让人想高唱赞歌。
重新握紧操作杆与油门杆。
比任何时候都要用力。就算透过飞行手套也能感受到指甲陷入手掌的触感。
一直向西飞的话,应该能看见我方的舰队。
于是透过挡风玻璃,就这样凝视着远方,等待着。
——等待着生的希望。
驾驶舱内的时刻表时针指向二的方向。
距离战斗开始到现在,只不过经过了两个小时的时间。
已经麻木的头脑,感觉再有一个月也好、一年也罢,都能保持这个姿势等待下去。
究竟又过了多少时日呢?
意识、语言、国家、种族、自我,都将丧失之前,
我找回了一切。
耳朵听到了引擎的轰鸣声。
是不同于中岛荣式发动机的,更为磅礴有力的轰鸣声。
在驾驶舱的侧窗里,看到了浅蓝色的战鸟。虽然不怎么优雅,但是却给人以厚重可靠的印象。
机翼与机身上印着蓝环白五星。是大洋对岸的那个国家的标志。
是友军。
确认了这个事实,生命突破极限,燃烧殆尽。
——坠入睡眠那一瞬之间。
——意识化为空白之前的白驹过隙。
我,确实地,用眼睛确认到了正在接近的那位驾驶员的模样。
碧蓝的双眸。以及那一抹如同烈焰般明亮的赤发。
那是何等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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